騷動的田野

翁景貴

一三天，雨只下了三天，六月便被捂長了毛。綠色的毛，唰啦啦就把早晨摩擦成葉片；紅色的毛，忽啦啦就把晌午鮮艷成花朵。

晌午一過，太陽就出來了。

雨后的太陽像一盆火，把六月烤得嘎叭嘎叭響，遠處就有一道虹橋架起，鋤犁響亮亮走動，還傳來陣陣吆喝牲口聲。

二蟈蟈的琴聲拉短的時候，田壟就伸長了，鐮刀也擰干了最后一滴汗。

把弦掛在檐下，蟈蟈跟農業一起，出遠門。

三太陽捋長金胡須，正是晌午，你望見炊煙的時候。地頭，你也在臉上捋了一把，響亮亮甩下。

轉過身，苞米躥纓谷子秀穗高粱曬米，滿地都是金胡須。

你臉上的皺紋也扎了根，燦爛年輪。

四雨打葉片的聲音很綠，綠得日子很深奧，天空大地云朵都綠在一幅畫里。

這時如果有一架犁一把鋤或一支彎彎的民歌走進田野，綠，便更濃更濃。

那頂草帽就開成一朵花，鮮艷成詩的標題。

雨打葉片的聲音，韻味很田園。

五農業是一把鋤頭，滴淌熱燙燙的汗珠；農業是一張鐮刀，滾動金燦燦的音符；農業是一頂草帽，孵育所有的日子。

六在田野上耕耘，一轉身就是一個季節。農諺里播下粒粒春，夏便在腳窩里咔咔拔節，地頭上甩把汗珠，秋便金燦燦了。

鋤頭鐮刀輪換幾次，草帽便長了胡須。

明天的太陽又是一張年輕的臉，風雨卻在你的額頭犁深了年輪。

七不知是渠水流進來的，還是小南風刮進來的，不知不覺間，你和你的鋤頭你的草帽，就被蛙聲緊緊地包圍了。

你就哼起了一支歌謠，無數個小蝌蚪從音符里游出。滿地的苞米棒子便在你的眼前舞動起來，敲打得蛙鼓金燦燦。

其實你在地頭抓把汗珠很傳統的一甩的時候，就把蛙聲濺響了。

八風鉆進壟溝，就被枝枝杈杈絆住腳，你便用鋤翻動六月，一壟一壟尋找。

地當腰，抓把汗珠子一甩，就砸疼了風的腰，膛著葉片，嘩啦啦，一路小跑。

九葉片上摘下一顆露珠，就摘下了整個早晨，舔一舔涼絲絲的，還有些腥咸。

這是圓溜溜的音符，情歌唱給大地，放在掌心打幾個滾，然后嗒地濺響霞光，田野便鮮亮亮敞開一條路。

十犁尖插入泥土的時候，一說是去裁縫一件衣服；一說是去跋涉一條道路……其實它什么也沒說，只深深把頭埋下。

十一六月的莊稼是鳥，抖動鮮艷的葉片。土地是巢，絮滿風風雨雨，啄破陽光的殼，歌子羽毛豐滿。銜著秋風，莊稼鳥飛走，留一窩金燦燦的蛋，彎腰撿拾的時候，莊稼人也成了一只鳥……

十二秋風吹不落田野，落了的是那顆太陽，莊稼對鐮刀說：站著是一支歌，倒下也是一支歌，碧綠和金黃都是歌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