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女兒的“掉牙”經歷

趙　妍

那年，我新婚不久。一天，我忽然發覺我口腔上部的一顆牙齒松動了，就馬上到醫院看牙醫。醫生檢查之后說，這顆牙肯定是要掉的。因為，在我兒時換牙的時候，這顆牙曾經受過重力擊傷。醫生說，惟一可以為我做的，就是拔掉那顆牙，再給我安裝一顆做工考究的假牙。

我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關于這顆牙齒的片段，終于，我想起那個不堪回首的春天。對我來說，童年的記憶是灰色的。因為，我的母親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我七歲那年，父親因受不了母親的狂躁而離家出走，從此，母親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一雙猩紅的嘴唇在不停地責罵；一雙擦著橘色指甲油的手，時常落在我的頭上、身上，還有臉上。我清晰地記得，一次，母親抓著我的衣領狠狠地抽打我的臉，打掉了一顆已經松動的乳牙。我哭泣著彎腰揀起那顆牙齒，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母親突然上前猛地奪過那顆牙齒，扔進馬桶里沖掉了。

我真的沒有想像過，那顆后來慢慢長出來的牙齒，會在我成年后的這個春天再一次脫落。而這次，我再也不可能長出新的牙齒。

我鑲了一顆做工精細的假牙，讓它填平了我兒時那段痛苦的記憶。但是，當我用力咀嚼食物的時候，我常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牙齒的表面很真實，但它的下面卻永遠隱藏著我童年世界那個可怕的空洞。

七年后的一個春天的清晨，一陣孩子的哭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接著我聽見６歲半的女兒凱茜，焦急地敲著我臥室的房門。

“媽媽！媽媽！你快來呀！你快來呀！”我快速起身打開房門，眼前的一幕讓我著實吃了一驚。凱茜蓬亂著一頭棕色的小卷發，臉上凌亂地掛著幾行淚珠，嘴角掛著一些痕跡模糊的鮮血。她的小手不停地抹著她的嘴唇，我看見她粉嫩的小嘴唇上也零星地粘著鮮紅的血跡。

“發生了什么事，親愛的？”我一把抱住了小凱茜，聲音發顫地問。

“媽媽，我的牙掉了！嘴也出血了……”凱茜哽咽著說。

接著，她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洗漱間，小手指著她的小臉盆。我端起臉盆看了很久，奇怪，除了水之外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而就在我準備放下它的一瞬間，我忽然看到一個潔白的小牙齒靜靜地躺在盆底。我忙伸手把那顆牙齒從水里撈出來，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里，轉身問凱茜：“是它嗎？親愛的？”

凱茜點點頭。這時，我才恍然明白，孩子已經到了換牙的年齡。這時候，凱茜又開始小聲抽泣，她張開嘴示意我往里面看。我笑了，她左面門牙處變成了暗紅色的洞。我知道，凱茜是個愛美的小姑娘，她一定是為了她掉下的牙齒而感到難過。

“我不明白我的牙為什么會掉下來！”凱茜的表情似乎很不理解。

“因為凱茜不再是小孩子，凱茜開始長大了。”我想了想說，“所以‘牙齒仙女要給漂亮的凱茜換上潔白美麗的牙齒呀！”

聽到“牙齒仙女”，一縷驚奇的光芒從凱茜明亮的大眼睛里掠過。

接著，我告訴她，“牙齒仙女”會在一天夜里，悄悄飛到她的身邊，送給她美麗的牙齒。

很快，從凱茜的臉上再也找不到難過恐懼的神情。她背起書包高高興興地走出家門，神采奕奕地登上了幼稚園的校車。

我把女兒這顆象征著長大的牙齒，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個絨制的小布袋里，收藏起女兒童年的一個精彩片段。

夜里，我悄悄地走進女兒的臥室。熟睡中的她，臂彎里摟著一個去年圣誕節我送給她的一支仙女棒。她那美麗稚氣的臉上，掛著一絲幸福的微笑。我想，在夢中她也許見到了“牙齒仙女”。怕吵醒熟睡中的小姑娘，但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她搭在枕邊的柔順長發。

一縷柔美的月光透過窗子灑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情，如同那抹月光一樣清涼、柔和。我俯下身子輕吻女兒的小臉蛋，然后，悄悄地關上了她的房門。

回到臥室，我從枕下拿出了裝著那顆牙齒的小布袋，把它緊貼在臉上。此刻，我不再為我兒時的記憶感到難過，反之，我已把它當作一件禮物珍藏在我人生的記憶里。在每個夜里，女兒那顆牙齒都會提醒我，要做一個溫柔的女人，要做一個慈愛的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