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冬天,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已經幾乎完全崩潰了,此前的幾個年頭,他和父親的幾乎所有作品都被永遠地封存在克里姆林宮蘇聯文化部那幽深冷漠的檔案庫中,從《安德烈·盧布耶夫》到《鏡子》,一切體現人性美好和俄羅斯古典風情的嘗試都被認定是反動和教條的,于是,他想到了波蘭作家斯坦尼斯勞·萊姆(Stanislaw Lam)的經典科幻小說《索拉里斯》,1972年,他當時的心情仿佛正是墜入了索拉里斯海洋,他想:或許文化部不會對一部科幻片吹毛求疵……
但事實是他錯了,塔可夫斯基從《索拉里斯》的審片會上得不到任何該片能通過電檢的信號,如同電影中的宿命符號,他的人生注定這又是一部命運多舛的悲劇性影片。好在,整整30年后,塔可夫斯基終于輪到成為全球小資和制片商頂禮膜拜的偶像的一刻,先是CRITERION公司將塔可夫斯基所有的作品都制作成DVD,這樣,我們今天就有幸看到比當年蘇聯觀眾看到的更多、更體現塔可夫斯基風格原貌并且沒有任何領導意志干涉的偉大影片,鑒于俄羅斯目前的DVD發展狀況,可以說,我們這些外國人比俄國人更幸運,也許,我們比塔可夫斯基本人都幸運。類似情況也在凡高、馬勒和伽利略身上出現過,只有在愚昧的社會里才會出現這種愚蠢的事。之后,拍過《泰坦尼克》、《深淵》、《真實謊言》等熱賣影片的詹姆斯·卡梅隆出資重拍了這部影片,為這座哲學電影里程碑畫上完美句號。2002年新版本的導演是剛剛因《正面全裸》遭受重大挫折的史蒂文·索德伯格,后者由于極其不恰當地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地向賈樟柯致敬了一把———拍了一部糟糕透頂的dv電影(如果你認為dv也是電影的話)而幾乎“悔青了腸子”,好在《2002索拉里斯》最終令他留在了大師行列。這里我們將兩部電影的故事都呈現給大家,一是請您加以比較,二是說明《2002索拉里斯》絕對有拍的必要,最后是想重復這樣一句話:電影永遠是歐洲人設計美國人拍攝的。
《1972索拉里斯》故事更概:
故事發生在一艘觀測宇宙某處名為索拉里斯海洋的太空站,心理學家克里斯博士被派往太空站進行研究并評估太空站計劃之存廢。導演花了很長的時間安排一名20年前的上一任太空人伯頓在出發前向克里斯博士敘述當時在索拉里斯海洋所見的幻象,以及當局與科學家對此報告的論辯:一方認為那幻象系生化磁流對伯頓內在意識的作用,另一方則主張伯頓所見可能顯示科學正接近一個極大的發現,應探索人類知識的邊界。官方則傾向于終結計劃。
克里斯登上太空站后,發現的是一個幾乎死寂的空間:環形的空間里儀器破損、廢棄;三位太空人中,一位已經自殺,一位瀕于崩潰,還有一位也是在孤絕的狀態,形貌邋遢;可見可觸的生命實體似幽靈一般出現在太空站里。
不久,克里斯自己也進入幻象,十年前自殺的妻子萊婭在睡夢中來到身邊;但那是由中微子構成的實體,逐之不去又可以不斷復生。兩人不斷追索前塵,感受聚散離合的愛與身心的悔罪與痛苦。而后克里斯良知漸醒,也逐漸確認、接納過去與現在的愛,而異質的、中微子的萊婭也在苦痛掙扎與生死反復中形成自我。
在克里斯與另兩位太空人冗長論辯科學與人生之后,萊婭獨自留在會議室里,仔細品味墻上一幅布魯格爾的《冬日之晨》,從靜寂的畫布上,萊婭感受到地球人的生活與愛。克里斯回到會議室,在短暫的失重狀態中,兩人擁抱如夏戈爾的畫中飛翔的情侶,再輕輕降落在塔可夫斯基鐘愛的三位一體圣像之旁。然而溝通的達成也更加劇烈地顯現異質的沖突。萊婭漸生意識,但終于不可避免也要面對人類的終極疑問,她要求克里斯幫她了解她從何而來,以及自己到底是什么?而這些都是克里斯無從回答也不忍心回答的問題。
意識之所在即是痛苦所由生之處。當克里斯決定要留在太空站與萊婭長相廝守時,萊婭卻像愛上人類王子的小美人魚一樣選擇了死亡,強烈的痛苦讓她要求另一位最理性的太空人沙托里用粒子消滅器將她完全消除。對世俗生命而言,覺醒的代價終究是絕滅與分離;但這樣的痛苦,卻是人性重現與精神升華的必經之途。
就在萊婭選擇被消滅之際,克里斯的腦波已經傳送到索拉里斯,海上起了變化:作為一個心靈之海,索拉里斯至此已能完全了解人性其實是具有愛、痛苦與悔罪的,于是漩渦與涌浪皆止,海島浮現。先前出現于太空站的中微子生命現象,原來都是那海洋用以試探人類心靈并尋求溝通的意圖。
末尾,克里斯回到地球的家與家人團聚,鏡頭拉高,家園變成一個島,浮在索拉里斯心靈之海的一隅。由此,塔可夫斯基似乎已打算有所指地將索拉里斯比喻為一個試探人性的上帝,整部影片因此而呈現出一個信、望、愛的神學架構。這樣一種神學強烈要求人類應反躬自省其與身旁周遭的關系,并應真誠面對科學(包涵物理學與心理學在內)的限度。
《2002索拉里斯》故事梗概:
片子開頭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暖色的燈光從掛滿雨珠的窗戶透出:心理學家克里斯博士(喬治·克魯尼飾演)孤獨的坐在房間的床上,一個女聲響起“我是如此的愛你,你還愛著我嗎?”然后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對話,有克里斯自己的電話,也有幾個他的病人對博士的傾訴(都是對現代科技的控訴):總體看來,克里斯的生活是不快樂的,臉上有著哀傷神情的他,似乎只是靠著本能在麻木地工作。
長駐在空間站“普羅米修斯”號上的朋友基伯連(烏爾里希·圖科飾演)的錄影電話讓克里斯到達了圍繞著索拉里斯星球旋轉的空間站。基伯連在電話里告訴克里斯,空間站里的科學家由于某種原因陷入了混亂,然而他們誰都不愿意主動離開空間站。在克里斯到達“普羅米修斯”號以后,發現情況遠比想象中嚴重,基伯連已經自殺身亡,另外一位科學家也尸橫當場,余下的兩位:年輕科學家斯諾(杰瑞米·戴維斯飾演)舉止怪異,黑皮膚的女科學家海倫(維奧拉·戴維斯飾演)情緒極度不安。
至此,電影與1972年的版本一致了,克里斯自己也陷入了神秘的境遇之中……
萊婭也同1972年的版本一樣她選擇了自殺。但結局卻并不相同:空間站向“索拉里斯”墜落,克里斯重返地球,遇到亡妻,并發現自己也已經是個克隆人,那么他又是根據誰腦海中記憶碎片拼成的?是亡妻的克隆人嗎?他自己是記憶的克隆,還是記憶的克隆的記憶?電影到此嘎然而止,沒做任何交待,恐怕這也是影片唯一并且最佳的結局。
老實說,塔可夫斯基的版本明顯是不想讓人輕易看懂的,而《2002索拉里斯》則明顯是想起到讓人看懂并且同時更有胃口去一臉嚴肅、正襟危坐地鉆研老塔天書版本的功效(前者有三小時長,而2002版本的長度為90分鐘)。結果證明《2002索拉里斯》功德圓滿,我們真的明白了塔可夫斯基的哲學表達。假如你有興趣看這部影片,建議先看《2002索拉里斯》再看《索拉里斯》,并且必須如此,否則就不必去看它了,因為你要么損失一部電影,要么損失一個經典的哲學文本,那就不如去看《星球大戰》了。為什么一部電影弄得如此深奧?老塔想用“你不懂”來為自己電影在文化部開路的想法體現在《索拉里斯》中太多,例如:開頭,有將近30分鐘在伯頓家的鏡頭都似乎可以略去,在那里,克里斯與伯頓討論科學院聽政會的情況,顯然那不是什么科學意義的討論,在會上我們只見到了官僚主義的恣肆和對科學事實的無視,伯頓家里儼然是老塔和蘇聯電影同仁在控訴文化部那些達官們對蘇聯電影的戕害,這些人不僅不允許你有反對的意識,甚至連你描述宇宙中的客觀現象也會因與其意見相左而被視為反動。這樣隱喻的結果,自然是被人識破,電影遭禁了事。
科學的信念建立在嚴密的因果論的基礎之上,愛因斯坦曾經說:“我不會放棄嚴密的因果論,否則,我寧愿當一位補鞋匠,甚至在游樂場當小弟,也不要當物理學家。”但科學家也有信仰,信仰所在的地方也是生死與之的所在,一旦信仰有所松動,科學家的生命也得面臨崩潰的危機。塔可夫斯基無疑是對科學抱持懷疑的態度,甚至意圖否定科學探索對人生的功用。老塔的版本充滿了內省和對靈魂的詰問,詩意盎然。有個場景,男女主人公因失重而漂浮,仿佛夏加爾的畫中人,半空飛舞,堪稱影史經典,也是主觀唯心論的深刻表象。雖然老塔運用了大量的科學素材如:超新星爆發的產物中微子能穿透任何物體,所以由它構成的影象可以輕易投射進飛船,但問題是一個海洋星球能發出中微子本身卻是嚴重不符合科學理論的,或許,老塔會回答誰這么想誰就是傻瓜,于是肯定科學家里的科幻電影迷最少了。因此,評論界寧愿說:《索拉里斯》并非嚴格意義的科幻電影,而完全是一部唯心和不可知論主宰的哲學電影,
詹姆斯·卡梅隆和雷·桑奇尼,還有揚·蘭道花了五年的時間與俄羅斯方面交涉,解決版權等問題。對卡梅隆來說,拍攝《索拉里斯》幾乎是個夢幻般的計劃,他認為小說的故事全都發生在回憶與想像中,因而可以有無限開放的表現空間,尤其是如今已有了克隆人概念。我們在《2002索拉里斯》結尾處看到的事情真相就是一種克隆思想的實驗,我們在該片中看到的除了宇宙飛船上的場景是實在的,其余全是來自索拉里斯制造的虛擬或說是克隆的場景,難怪克里斯一回到地球就總是在下雨,那根本就是一種意識投影而已,在那里,他所看到的人、所經歷的事,包括他本人都不存在。很難想象一個人最終發現“我認為的我并不是我”該有多么痛苦。蘇聯影評人Maya Turovskaya在評論《索拉里斯》時曾提到:痛苦其實是一種身體與人性的預警系統。假如我們在這兩部電影中看到了并感覺到了痛苦:生離死別的痛苦、命運未知的痛苦、迷茫無助的痛苦以及對終極未來不可預期的最終痛苦……
那么,就說明我們身上的人性又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