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草莓圖案的Ｔ恤

耳　扣

我很難給自己的青春期和少年時代劃定一個明確的界限，似乎昨天還是一個可以穿著背心短褲和男生一起玩水槍的小女孩，今天已經成了憑空多出諸多禁忌的青澀女生，每月有固定的日子要受苦，平時還要保持形象，不能再大笑大跳，肆無忌憚。

可能是因為從小習慣了和許多男孩子一起玩的緣故，我對于男女生的區別并不是特別清楚和在意。小學時有一次和男孩子們在院子里踢球，因為天熱，他們都把背心脫了，只剩一條短褲，我也跟著脫掉短袖襯衫，只穿著一條花裙子東奔西跑，結果被聞訊趕來的母親狠狠地罵了一頓，然后揪著耳朵帶回家去。

青春期里令人羞澀而期待的發育是女孩子們熱衷于討論的小秘密，仿佛一夜之間，我們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樣子，班上的男生卻都還是一臉稚氣、個子矮矮的小毛頭。偶爾有幾個身高忽然突飛猛進的男生引人矚目，女生中的話題，卻更多地集中在對他們古怪嗓音的嘲笑上，所以他們反而會比其他男生更加抬不起頭來。

有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三四月的天氣里，已經有人穿上了短裙。為了迎接夏天的到來，母親早早地給我買回了一件漂亮的T恤，胸前有星星點點的草莓圖案，圓領窄袖，穿在身上剛好合身。我對這件T恤真是喜歡得很，于是就穿著它在鏡子前面照來照去，然后忽然發現，自己的身材不知何時起了變化，腰部那里窄窄地縮了進去，而胸部和臀部卻明顯地突了起來，不再像一個小女孩那樣，身體圓圓胖胖的沒有輪廓。我正在臭美，一旁的母親卻皺起了眉頭：“趕快脫下來，明天我去給你換一件大一個號碼的，這件太緊了。你怎么長得這樣快，忽然變成大姑娘了，對了，還得給你買一件那個才行。”

母親口中所說的“那個”是什么我并不明白，但是我忍不住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呆。以前只是覺得胸部偶爾酸楚脹痛，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覺，而現在，鏡子里驟然呈現的，是不過剛剛開始發育的胸部，輪廓還不分明、形狀也不圓潤，只有形狀尖尖的一些起伏，卻是我從來不曾注意到的美麗風景。

因為虛榮心作怪的關系，第二天母親上班之后，我偷偷地把那件T恤找出來穿在了身上，然后趾高氣揚地上學去。那個早晨春光明媚，耳邊有清新的風掠過，還有小鳥啁啾的鳴叫，悅耳動聽。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學校，我像往常一樣囂張地把教室的門推開，和早到的同學們大聲打著招呼。

可是那一刻，班里的氣氛卻忽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大家在看到我的瞬間都沒了聲音，三五成群的女生盯著我看個不停，有人和同伴耳語一番，然后兩個人一起變得顏面緋紅，抱在一起竊竊地笑，更多的人只是那樣盯著我，仿佛不知所措。而男生的情況更加有趣，每個人都是很尷尬的樣子，大多不時偷看我一眼，又急忙將眼睛移開，只有我的同桌張挺，他始終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神里有多種情緒閃過，表情復雜如坐針氈地熬到下課，幾個和我要好的女生跑過來，圍在了我的身邊。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你怎么穿著這個就來了，太暴露了吧。哎呀，你真是發育得好早。”“趕快讓你老媽幫你買一件文胸吧，我老媽說，如果不戴文胸，很容易下垂的。不過，文胸不要太緊，會影響發育的。”“我好像也有一點了，所以老媽只允許我穿短袖襯衫，不讓我穿T恤出門。”“你有沒有看到男生們看你的眼神啊，你今天是班里的焦點哦。”聽著她們的話，我低下頭看看胸前明顯的起伏，想起母親說的“那個”，忽然明白了一切，只覺得臉上狠狠地燒了起來。

那天回家之后，如同意料之中那樣，我被母親訓斥了很久，然后她拿給我一件棉質的紋胸，上面繡了潔白的花朵。任憑母親把文胸的帶子盡量收緊然后固定，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忽然覺得無比放松和安心。

從那天開始，我戴著母親買給我的紋胸，把自己緊緊地約束了起來。盡管夏天酷熱無比，我依然始終堅持著穿寬松的襯衫或者運動衫，那件漂亮的、有著草莓圖案的T恤，我再也沒有碰過一次。

事隔多年，在同學聚會上再次與張挺相遇，我們聊起許多年少過往，相談甚歡。當我半開玩笑地提起那時我們之間的朦朧感情時，他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就是你穿了一件胸前有草莓圖案的T恤，引起全班轟動的那天？”我忍不住笑了：“什么叫做引起全班轟動啊，說得這么夸張。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想起來我還覺得有些難為情呢，不過那時還不懂這些嘛。”張挺的眼睛里閃爍出一種動人的光彩，他微笑著說：“你一定不知道，在那個春光明媚的早晨，你走進教室時的那種青澀、挺拔、嫵媚的樣子，以及當時帶給我的震撼和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至今還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那是我對于青春的美好記憶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