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命運和人的命運

寧志榮

一輩子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人不在門內就在門外。門內門外，使人慨嘆，這個“門”字制造了多少人生的風景。

門有多種，有柴扉、木門、鐵門。門的規格是與主人的地位、身份、財富以及氣質、修養、情趣分不開的。

舊時的官宦和富貴之家，大門是很講究的。到晉商大院參觀，房屋建筑一律是高宅深院，在類似城墻一般的高墻下，沿臺階而上便是門，門兩旁立著兩只威嚴的石獅子，門前還立著墻，即照壁，上邊雕刻著百壽圖或百福圖。進人大門，還有許多小院，每個院落都有門，真是院套院，門套門。其封建秩序、禮儀、等級及閉塞、保守全在門上反映出來了。

在現在的城市，鐵門、鐵窗則成為都市的一道景觀。初來乍到，鄉下人特別好奇，不明白有錢的城里人為啥經常把自己關在鐵籠子里與世隔絕。你要去找個朋友，卻不知他在幾樓幾號，這下可費勁了。試著去敲一戶鐵門，手敲得生疼，然后就有主人在門里透過貓眼警惕地看著敲門人，一看是個陌生人，則想像是不是壞人、小販甚至逃犯。實在敲得不耐煩了，便將門拉開一條縫，好像警察審問小偷，問聲“你找誰”，說聲“不知道”，便“咣”地極討厭地關上了門。

鄉村的門則不一樣了，大部分都有門樓，上邊刻著大字，譬如“耕讀之家”、“知書識禮”等字，保留著淳樸的傳統文化。主人在家時，門虛掩著，甚至敞開著。陌生人推開門進家想討口水喝，主人會毫不吝惜地端來一大碗水，讓你喝個飽。甚至會坐下來，熟人般地和你拉著家常。所以農村人鄰居之間的關系特別近，一家有事，全村幫忙。有句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恰當地描述了鄉村的鄰里關系。鄉下人決不像城里人，樓上樓下不認識，門對門不打招呼。如果在鄉村有這種情況，那么這家人一定活“臭”了。

從前的門有等級分別，現在也同樣如此。那時候門前立著石獅子，站著仆人。如今城市那些蓋得富麗堂皇的門前邊，全站著戴大蓋帽子的人，要進門得要證件得登記，還得簽字。如果恰巧忘了拿證件，任你說破嘴皮也別想進去。好不容易進了門，上了樓。樓上樓下的門幾乎全緊閉著，板著冷漠的面孔。謹慎地敲開門，只見門內的臉拉著，嘴閉著，腿翹著。你第一次辦事十有八九要吃閉門羹。如果你摸不上門路，不知其中的奧妙，舍不得出一點血，跑斷腿也難辦成事。有句話說得好，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

最怕進的是官宦之門。現代社會，出門就有人管著，免不了碰上什么事。要去求人，先想想官人是不是有午休的習慣，幾點鐘吃飯，不然啥也沒法談。又想想，白天去好，還是晚上去好。會不會被人看見了笑話，會不會正好碰上熟人。再想想，帶禮品好還是不帶好。不帶怕辦不成事，帶了怕人看不起，乘著夜色，你帶著禮物來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敲門，惟恐聲大引起對方的不滿和不恭敬。敲開門，抱著一堆禮品不知該放到哪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官人仰坐在沙發里，打著官腔，你陪著小心，懇求辦事。坐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敲門聲，又是找官人辦事的，你馬上知趣地告辭了。求一次人，自尊心傷害一次。踏著沉重的腳步，來來去去，心情真是壞極了，但始終得陪著笑臉。

門的命運和人分不開。有的人升了官發了財，便想著大興土木，改換門庭。得意時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失意時門可羅雀，往日的腳步聲全移到了別處。平民百姓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起伏，門的變化也不大。門里不會熱鬧得放不下人，也不會冷落得無人去。

世事如煙，往昔如夢。好多年了，進出過各種各樣的門，各懷著不同的心情。想起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的形象，其風度、氣節和豪邁，至今令我神往，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