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 密在《國富論》中告誡我們,財富來源的問題是經濟學的本質問題,明確了財富的來源,才可能解決財富的歸屬問題。我國在改革開放后形成了大量的社會凈財富,這些財富的來源是什么?解決了這些財富的來源問題,也就解決了誰應該獲得這些財富。這是目前郎咸平先生與內地經濟學家爭論的關鍵所在。
郎咸平先生討論的國有資產流失,實際上假設了形成資產要素的國有性質,而現在財富歸屬于非國有要素,財富的歸屬性質發生了轉移,由此推出國有資產流失的結論。如果不考慮改革開放前國有資產的存量問題,僅以二十多年來,新增資產也在十萬億以上,研究這些來源和歸屬,就可以清楚地發現爭論的關鍵所在。
一般認為,財富是由資本、土地、勞動和企業家四種要素創造的,這四種要素的所有者自然成為要素收益的獲得者。由于中國目前的土地制度規定,土地收益歸國家或集體所有。十六大和新修改的憲法明確了多種要素所得的合法性,資本作為一種要素,只要市場充分競爭,資本應該也可以獲得社會的平均收益率,歸出資者所有。當然在資本和土地的歸屬問題中仍然存在不少爭議,例如在土地屬性的變換過程中,收益的轉移;資本市場的不完全競爭導致超額利潤的形成,實際上構成了對其他要素收益的“剝削”。由于無法簡單將新增財富歸屬于國有要素創造,認定財富的國有性質,由此推論國有資產的流失的結論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問題的癥結首先是出在國有企業勞動者的收益問題上,由于國有企業長期采用不完全工資制,使得大量勞動者沒有得到完全的收益,也就是說,有部分收益留存在企業的資產存量中,或者提供某種形式的轉移。也就是說,作為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者之一,由于在收益分配中處于弱勢地位,或者在計劃經濟條件下,不公平的轉移導致收益的不公平分配。例如,通過調撥價格轉移到其他產業中,在大量的國有資產存量中,有大量勞動者的剩余在其中。甚至有許多公務員也認為社會財富中也有其大量的剩余存在,常常以此作為侵吞國有資產的理由。所以,勞動者對改制過程中國有資產的性質的轉換十分反感。存在抵觸情緒是十分正常的,因為改制使他們喪失了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財富,而且改制中資產歸屬的劃定,將使他們最終失去索回屬于自己財富的機會。這是改制中比較突出的問題,也是導致改制中諸多矛盾的關鍵所在。但是,由于改制中勞動者的弱勢地位和聯合成本太高,他們的抗爭沒有形成社會的主流勢力,對改變收益的分配格局無法形成最終的影響力,僅僅是部分經濟學家研究的對象和討論改制得失的間接標準之一。這也就有了關注改制中的弱勢群體的話題。
其次在改制過程中,焦點和最難解決的問題是企業家的報酬問題。在現代企業理論中,企業家與所有者之間存在的委托代理關系,按照哈特的思想,當一種特殊的要素無法監管或監管成本極高時,一般采取的辦法是,其他要素獲得其應有的收益,剩余部分歸難以計量的要素所有者所有。從要素分配的邏輯上說,惠州市政府與TCL管理層達成的協議,就是在無法監管企業管理者行為時,與管理層達成了剩余分配的契約,使其成為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從這個意義上說,周其仁教授對TCL與惠州市政府的契約關系的建立十分贊賞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由此引發了一系列沖突。
引發沖突的主要原因有三點,一是企業家身份問題。中國的企業家至少有三種身份,國家干部、集體經濟的管理者和民營企業家。由于企業家身份的不同,政府對他們設計的報酬體系也是不同的,他們對于企業資產的責任也是不盡相同的。由于長期以來,中國政府沒有建立國有企業的管理者統一并為社會中大多數人認可的報酬體系,而是沿用公務員體系的報酬體制和相應行政級別的福利制度。不少人認為中國企業家具有特定的社會地位,他們有相應的行政級別和政治待遇,這已經使他們獲得了較高的總收益,如果從經濟上再獲得超額的收益,豈不是名利雙收嗎?也就是說,企業家作為一種要素已經獲得相應的收益,不應該從改制獲得額外的財富。
二是社會財富增加與企業家的關系。由于中國的國有企業不是在其建立以后,通過市場招聘管理者,政府可以與其簽訂有關雙方可以接受的契約。企業家常常是伴隨企業的成長發展起來的,也就伴隨著財富的增加。同時,中國改革開放的過程中,市場的開放是漸進的過程,加上制度安排上的缺陷。其他要素,包括土地、勞動和資本沒有獲得其完全收益,雖然大家都認同企業家在社會財富創造過程中的關鍵作用,但在缺少事先契約的條件下,無法明辨財富創造中企業家作用的程度。即使有一些事先的約定也可能在變化的環境中難以實現,例如綿陽市政府與長虹的倪潤峰之間的約定。
三是誰來獲得改制收益?誰來承擔改制成本?企業家作為一個社會群體,他們是改制過程中的主要受益者。社會普遍認為,效益較好的企業成為管理者瓜分的對象,企業的管理者利用在企業中處于信息有利的地位,他們獲得額外的收益,降低其他所有者相應收益,而將其轉移給管理層,而這些行為企業外部所有者和相關的員工無法知道。同時,他們群體中的另一部分人,是導致國有企業大量倒閉或效益低下始作俑者,卻不承擔或較少承擔任何社會責任,形成的大量的呆壞帳由國民承擔。企業家作為一個利益集團,他們獲得改制的收益,而不承擔改制的成本,這就形成對其他社會利益集團的侵犯。
由此看出,這里不存在“善待”或“惡待”的問題,實際上是如何界定企業家作為一個重要的要素對財富增加的作用,它對社會的實際貢獻如何度量的問題。首先是如何度量,如果無法度量,就只能采取上述剩余分配的方式;其次如果可以度量,就需要建立一個報酬機制。當然,存在另一個問題是,如果國有企業經營失敗,管理者將遭受什么懲罰。但是,由于中國目前的土地市場、資本市場、勞動力市場殘缺不全,無法形成較為明確的要素市場價格,要確定企業家的價格,特別是那些伴隨企業一起成長的企業家的價格是十分困難的。但是,如何確定市場價格?在這一點上,本人同意周其仁教授的意見,必須是市場開放。我們看到,外資獨資企業的員工一般不會與資方就資產歸屬問題發生沖突,主要會對合同工資條款的執行狀況產生糾紛。
為解決資產歸屬問題,郎咸平先生設計了一個大政府管制下的國有企業體制。從我國國有體制形成的歷史過程看,這一體制的實踐無疑是失敗。因為郎咸平先生忽視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條件,大政府體制和國有企業的有效性是建立在監管有效性的基礎上,即監管成本小于監管收益的基礎上。哈耶克在分析計劃經濟體制的固有弊端時指出,這種體制獲取信息的成本遠大于收益。當然,如果存在一種低廉的信息工具可以完成“塔狀”結構組織的信息傳輸成本問題,這也就為實現這種組織形式提供了必要條件,但這不是充分條件,其他組織形式也可以利用這種工具提高自己的信息傳輸效率。為得到自己希望的結論,確定一個理想化的假設,而不考慮假設存在的先決條件,無疑會得出匪夷所思的結論。
當然存在一些國有企業效率較高,政府監管比較得力的案例。典型的例子一般都會想到新加坡,新加坡國有企業的效率和政府監管的有效性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新加坡的案例進一步驗證了哈耶克的思想,很薄的科層制、巨大的監管成本和管理層的聘用制度。相對于中國如此之大的國有資產規模、如此之多的國有企業和如此構成復雜的資本結構,要實現有效的監管,首先是不可能,其次是即使可能,其監管成本也是政府無法承受的。況且,中國企業改革的進程中,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而是在一個動態不均衡的過程中漸進的演化過來,用一個事后的結果去判別事先行為的優劣,這是博弈論專家們事先設計假設條件和收益變量等等,其結果不言而喻。但是,這對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徒勞無益。
可以想象,越來越殘酷的市場競爭無疑是炎炎烈日,開放政策打開了為國有企業遮陽避日的天篷,中國現實中的國有企業,無疑是一根根置于烈日下的冰棍,如果不加上特殊的裝置,隨時增加能量,其最終的消融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