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原

黃　葵

一在楚懷王的幕僚里，屈子領得一頂左徒官銜的烏紗帽。以求在披檐下的春天，打造一輪更溫暖的太陽。

從社稷的高處步入戰國，屈子看不見酒神杖，也看不見恩惠的鑰匙，更看不見冬天的玫瑰和火把。

被屈子撫摸的，遠離春天的預言，遠離詩歌升起的唯美的波濤。

宮廷由長矛和骨梭頂起，四野鋪滿折斷的白骨和翅膀的碎屑。

在火焰的背后，鋼鐵的詞語，養育著還草予草、還木予木的渴望。

時光的碎片被熱血浸透，日月的寧靜紛紛堆積，憤怒的波峰浪谷上，焦躁的刀槍劍影之中，升騰著一代思想的詩歌之父。

二為了光明，屈子掀開自己的窗簾。

為了呼吸，屈子在創造自己的上帝。

硝煙作幕，屈子以精神和人格作抵押，把血肉橫寫在一個個看不見的舞場。

刀劍作筆，把人類理想大寫在天地之間。

但詩歌的編年史，既沒有成為神的警告，也沒有成為玫瑰的記憶，卻被上官大夫削為讒言的把柄。

屈子的袍服被呼嘯的北風掀起。一個王朝終于與一個懷才不遇的天才擦肩而過。

一只杯影里，濃烈地燃燒富國的宏愿。

兩根白發上，徒勞地搖動強兵的宿怨。

千張白紙，萬腔文氣，在黑夜的深淵，在黎明的前哨，呵護著主人烙滿傷痕的靈魂。

蘭蕙美人獨守一株蓑草。攻破的國都，成為屈子嘆息里最圓的句號。

三屈子，風暴前，大海上的寧靜。

屈子，黎明的白霜中，向苦難的眾生彎下常春花的寒骨。

雖然嘴里死亡的雷管，即將拆散一個悲慟的聯盟，在波濤里為英雄選定再生之地，但屈子還是峨冠博帶，永懷恩慈。

雖然一瓶濃墨就可以給春天插上翅膀，但 屈子只要避開刀光后面的一滴純潔的血。

屈子在汩羅告別荒蕪的家園，在縱身砸向江水的剎那，親手折斷金屬和火星的翅膀。

一個很民間的節日，頓時從江心高高升起，這是行吟湖畔鄉野的屈子生前享受不夠的。

這節日遠離后宮瑤琴，由雞鳴和狗吠抵達。

這節日拉下斷魂的雨簾，由民俗浮起的棕葉護衛。

這是糧食夯實的節日，這是厚土找到傷口的節日，這是龍舟在思想的劍峰競渡的節日。

這是廢墟上的哨音，呼喚萬頃稻浪，點燃四起的炊煙，照亮神靈不斷還鄉的航程。

由滿腔熱血一棵棵地移植，由千古歌謠一次次地完成。

四深沉的波光下，一個個朝代依次滾過。

每年的歸雁，依次列隊把屈子的豪情剪輯。

分享土豆和睡眠的手，用一半清醒延長江岸，那是一種啼血的傳說。

觸摸自由和命運的手，用一半清醒掬起江水，那是起伏的歌謠將火把撫摸。

鞭擊的波光下，一個個朝代依次輾過。

騷體和怒發，冗長地拂遍秭歸。屈子的屈辱，彈響一江夏暖秋涼。

楚歌乘《離騷》，高高搖動《九歌》和《九章》的雙槳，升起《天問》不滿的征帆。跟著一尾魚的渴望，詩人深入分秒呼吸的另一片疆土。

一江春水，把屈子引向諸神的領地，諸神的乳液，是否恢復了不可冒犯的清瘦?是否重建了苦難的欲望和羞恥的記憶?

承接大地的重量——打開黑夜的鑰匙——陪伴屈子行走一生的長笛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