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亞
上帝造物的重要標準就是美,為他的想法尋求近乎完美的表達方式,諸如自然、生命和人類。人類則在自己的實踐和思維中不斷地創造,不停地模仿、尋找著這種美。就如藝術和科學,它們都在以一種自己的方式理解和創造著世界。自從英國的政客文人斯諾(C.P.Snow)提出“兩種文化”的論題之后,人們就認為文化是一分為二的,甚至是一分為多的;科學與人文、藝術等就如同牛郎與織女,天各一方,遙遙相望,相見卻是遙遙無期。
從這種意義上講,《愛因斯坦畢加索》(方在慶、伍梅紅譯)一書似乎為牛郎和織女的相會架起了一座橋梁。它有助于我們回歸事物本源的觀點,把它們都看作人類思考自然的方式。自然要求和諧與美,當人本身的和諧與外在的和諧“同聲相應”的時候,才能欣然契合,才符合美的準則。我們驚奇地發現在天才的創造之中,學科間的溝壑消失了,美學的概念凸現了出來。
著名教育學家加德納(Howard Card-ner)將天才分為兩種,其中之一為“精通者”,而另外一種就是“創造者”。當同時提到愛因斯坦和畢加索的時候,人們會毫無疑問地將他們二者歸入“創造者”的行列。的確如此。“創造者”不光要敢于舍棄舊的觀念和看法,還要有能力創造一個新的世界。那種只會破壞而不會重構的人頂多會被人視作“第一個敢啃螃蟹”的人,而愛因斯坦和畢加索則屬于那種同時長于解構和重建的天才。他們完成自己的創造是在二十世紀的頭十五年,最初他們被視為乳臭未干、毫無建樹的人;但他們不為情形所懼,雖窮困潦倒,但激情滿懷地進行著自己的創作。他們引領著自己的“奧林匹亞學院”和“畢加索幫”,討論文學、哲學、技術以及龐加萊;思想的火花在無拘束的思維游戲中碰撞和升華。最后愛因斯坦將時間和空間放在單一框架的里面,抽象出了一種全新的極簡主義審美形式;而畢加索則是將所有的形式簡化為幾何,在畫紙上表現時間和立體空間。他們都在尋求超越表象形式的一種美,在創造之中向美回歸。
愛因斯坦完全改變了自牛頓以來人們對時空和對自然的看法。從開普勒、伽利略、牛頓等人以來,科學家們普遍采用從觀察和試驗中獲取經驗數據,然后分析推導理論的方法;實證主義的思維方式對科學家有很強的影響。洛倫茲(H.人Lorentz)早就提出了地方時的概念,即:他的時間是指通常的時間和鐘表運動的時間二者的結合體,但是他深深地陷入了實證主義的窠臼,寧愿將這種天才的想法用來為所謂的以太漂移試驗的失敗修修補補。也就是說,他只敢承認自己模型的數學意義卻不敢為它尋找物理意義。盡管龐加萊(Henri Poincar6)并非一個完全的實證主義者,他的理論相對于洛倫茲等人而言是最接近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的,但他仍然很難擺脫實驗室數據的控制。龐加萊認為實驗室數據是真理的惟一來源。愛因斯坦則越雷池一步,大膽地將時鐘的運動納入了自己的物理模型,提出了時間相對性的觀點,并對通常所指的時間做出了修正。在這一點上,愛因斯坦和畢加索走到了一起,不停超越和放棄;放棄常人眼中的一維透視,放棄常人大腦中的時空,創造就是一切。就像在看畢加索的畫一樣,優先視角消失了,測量時間的優先觀察點也沒有了,觀察對每一個觀察點而言都是平等的。
畢加索的人生及其繪畫就像急流猛進的河流,事實上他的繪畫正是記錄他思想的軌跡。他從天才的少年時代到他的藍色時期和粉紅色時期,又到立體主義時期,古典主義時期,超現實主義時期和抽象主義時期;他的手法籠括了印象派、后印象派和野獸派的風格;他擯棄了細膩的描畫,只用理性的線條勾勒主題的輪廓,用艷麗的色彩展示著自己的激情。與一般畫家的繪畫理念不同,畢加索并不強調累進的方式,他認為一點點地使畫面豐滿起來的做法只會適得其反,他認為漸減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作一次減法算術一樣,一次一次的減少,直到最后。這樣一來,的確減少了一些色彩,減少了一些畫筆,但是更多的東西將會出現,減少的只有紛繁復雜,留下少許傳神的色彩和勾勒帶來了更多的想象,也許“空”才能代表一切。上帝在創造豐富的多維世界的時候,只給了我們一個透視角,可是在畢加索和他的同伴眼中,視點卻不只一個。不安分的畢加索和他的同伴異想天開般地開創了立體畫法,在單一的紙面上給我們展示了一個豐富的世界。為了給人們呈現一個豐富和真實的世界,他一直在尋求空間的最好的表現形式,力求時間和空間在畫面上得到完美融合。在他看來這種沒有優先視角的表現形式極為神奇,你看《亞威農少女》最右邊那位少女的時候,居然可以同時看到她的正面和側面。總之,優先的視點消失了,你怎么看這個世界它就是怎樣,一切取決于你的內心。
畢加索的畫里有同一時間物體的不同角度,也有同一物體的不同時間的映象,硬直的影像和柔和的線條構出了棱角分明的圖像,它們甚至顯得突兀和零散,就像是一些幾何拼圖,但這絕對不是機械的拼湊,它們是物體本原真實的表現,是畫家思想和激情的融合。我們不得不承認畢加索的很多畫顯得沉悶和嚴肅,這些畫里你可以明顯地看見思考的痕跡,就像物理學家對自然界的深刻沉思。他對待自己的畫室就像是物理學家對待自己的實驗室一樣,而他作畫的過程簡直就是進行一場試驗。這是一個思考、分析和發現的過程。年輕的畢加索處于一個先鋒派泛濫的歐洲,無論是文學還是藝術都是如此,人們試圖找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繪畫界也是如此。畢加索也在嘗試著尋找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對他而言,放棄傳統的作畫方式同樣意味著有可能畫出一些大家不太接受的畫來。藍色時期的畫就屬于這種。這時物理學家發現了X光,并用它拍出了一些照片。畢加索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驚呆了。原來人類的視覺欺騙了我們,就像我們盡管看不見空氣,但它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一樣。繪畫需要客觀的表現力。于是畢加索開始遠離一維透視畫法,逐漸走上了立體之路。但他不只停留在對傳統的畫法做些修補上面,他瓦解、拋棄,甚至完全重建了它們。他總是在不停地分析和綜合,不停地修補和解構,不停地超越;超越傳統、超越世俗、超越自我。
作者阿瑟·卜米勒現任倫敦大學學院科學史和科學哲學教授,并獲麻省理工學院技術物理博士學位。他的關注點主要集中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的科學史及科學哲學、認知科學和科學創造思想等方面。兼涉文理的研究方式使他有機會尋找藝術創新和科學創造之間的共同點。他致力于尋找那種促成知識在觀念上突破的動因,尤其注重人文環境的影響。在本書中,他以一種新穎的方式將科學和藝術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用美學這座橋梁將它們聯系起來。本書行文輕松優美,章節安排也很有特色。愛因斯坦和畢加索的思想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但到了某些關鍵的時刻,二者就水到渠成地合在了一起。
(《愛因斯坦畢加索:空間、時間和動人心魄之美》,[英]阿瑟·卜米勒著,方在慶、伍梅紅譯,關洪校,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3年8月版,34.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