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25日上午,青島市公安局門前,一位名叫王桂芝的婦女將兒子送來自首。經警方確認,自首的人正是整容潛逃了近5年的強奸殺人犯何偉。在戴上手銬的一剎那,何偉淚流滿面。他說:為了找我,母親走遍大半個中國,每到一個地方都呼喚我的乳名,是她用愛打動了我,請允許我在走進監獄之前吻一下她。
在場的人紛紛向這位母親投去敬重的目光。她安詳地笑了笑,向兒子敞開懷抱……
作孽啊,打工仔強奸殺人后潛逃
王桂芝是浙江義烏的一名下崗女工。她的兒子何偉今年24歲,身材高大,風華正茂。
何偉有一個幸福的童年。由于他是晚生子,又是家族同代人中惟一的男孩,自然備受寵愛。然而,不幸很快就降臨了。1986年10月,王桂芝因忍受不了丈夫酒后的毒打,憤然提出離婚,何偉被判給他父親,兩個女兒判給了她。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這么破裂了。這一年,何偉7歲。
更為不幸的是,1990年10月,何偉的父親因飲酒過度撒手西去了,而王桂芝早已帶著兩個女兒到威海做服裝生意。何偉只好搬到爺爺奶奶那里住。
失去了嚴父慈母之愛,何偉的精神世界十分空虛,很快就在社會上交了一幫“狐朋狗友”,不出半年,即開始混跡“江湖”,抽煙、喝酒、打架、偷東西……無惡不作。1995年7月,何偉因參與一起集體盜竊活動,被學校開除學籍。
聽到這個消息,王桂芝十分焦急,風塵仆仆地趕到義烏,把他接到了威海。然而,養成了惡習的何偉,到了母親身邊并未收斂,每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還經常找借口向家里要錢。
1997年6月,受不了母親管教的何偉跑到青島去打工。由于他工作不上進再加上懶惰,沒干到兩個月就被老板炒了魷魚。他怕母親罵他不爭氣,便沒有告訴她自己失業的消息。
何偉租住在一個名叫王萌的女人家里。王萌的丈夫到廣東做生意去了,自己和一個3歲的女兒生活在一起。失業后的何偉賺錢的欲望一天天膨脹,可他既沒有本錢做生意,又不愿去干力氣活,一心想靠買彩票一夜暴富。
一天中午,何偉選了幾個號碼沒錢購買,心里特別煩躁,就讓原來廠子的幾個哥們兒請他喝啤酒。一個小時后,他暈暈乎乎地回到住處。由于天氣炎熱,他便跑到王萌的房間里吹空調。敲開門后,見王萌穿得很露,他心里就不安分起來。正好電視上播放著男女親熱的鏡頭,他借著酒勁扒光了王萌的衣服……
事后,王萌哭著要何偉給她一萬元錢,不然就要告他強奸,還揚言等丈夫回來之后就收拾他,并且還要他立下字據。正為錢發愁的他到哪里去弄這么多錢﹖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口頭上答應:“好吧,我出去買紙和筆。”而他出去后買回來的卻是膠布、繩子和啤酒。
他“咕嘟嘟”地將兩瓶啤酒灌完,又一把將王萌按住……事后,趁她穿衣服時,他抓起酒瓶朝她頭上砸去,接著,又掐住她的脖子……看她眼睛翻白,確實斷了氣,他才把她捆綁起來,塞到床底下,連地板上的血都沒擦就逃離了現場。
這天深夜,何偉急匆匆地從青島趕回威海,對母親說廠里要職工入股,需要兩萬元錢。王桂芝說等明天一起和他去青島,她怕他拿了錢之后又不務正業。誰知,當天夜里他竟偷了家里的幾千元錢不知去向。
第二天早晨,王桂芝突然接到青島警方打來的電話,說何偉酒后強奸殺人后畏罪潛逃。她一聽,感覺像天塌下來了,頓時昏厥過去……
找回兒子,即使他整過一千次容
王桂芝蘇醒后號啕大哭:要救救我的兒呀,他才18歲呀……接連幾天,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淚也哭干了,一閉上眼睛就是兒子拿刀殺人的血淋淋的場面。她的頭發也幾乎全白了。
王桂芝非常痛悔,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家庭破裂造成的。自從母子倆分離后,她給兒子的母愛太少了,沒有深入他的內心世界,沒有好好地對他進行教育。現在惡果已經結出了,她決定想辦法救兒子,給自己一個償還母愛的機會。
于是,她拿出家里所有的積蓄,找了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有“路子”的人,讓他們去給兒子求情……可得到的反饋是:你的兒子犯案太重,惟一的出路是讓他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一天,王桂芝接到一個親戚打來的電話,說何偉在義烏露過面。于是,她帶上盤纏和兒子的照片,十萬火急地踏上了去義烏的火車。到義烏之前,王桂芝就想到何偉會找他過去的那幫哥們兒。于是,她一到義烏,就和那幫人取得了聯系。果然,那幫人知道何偉的消息,他們見是何偉的媽媽,便說了實話:何偉找他們籌了一大筆款子,整容之后跑到甘肅去了。
王桂芝聽了,急得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她忽然覺得血往上涌,一聲吶喊從心底宣泄而出:“偉兒啊……偉兒……”
偉兒是何偉的乳名,家人之所以這樣叫他,是希望他長大了干一番大事業。可如今,他卻成了整容潛逃的強奸殺人犯。
王桂芝呆呆地坐了許久,心里漸漸平靜下來,有關她和兒子之間的每一個細節,開始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閃現。她的心底有一個信念:一定要趕在警察抓到兒子之前找到他!即使兒子整一千次容,但他能聽見她的呼喚。他的身高、語言、身上的印記,還有動作習慣等是改變不了的。于是,她又登上了去蘭州的火車。
到了蘭州,王桂芝想,在短時間內,何偉是不會在一個地方固定地待下去的。于是,她便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等流動人口多的地方轉悠,一邊轉一邊呼喚何偉的乳名:“偉兒啊……偉兒……”她還請人把何偉的身體特征寫在一張白布上,用針把它別在胸襟上……
在甘肅待了近兩個月時間,王桂芝無功而返。回到威海,她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尋找何偉。為了尋找何偉,她生意也不做了,每天到外面打短工,以籌集下次出門的路費。她給兩個女兒交代,要注意接聽電話,經常到收發室里去看看有沒有關于何偉的消息。有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她都要出去瞄一瞄。
再說何偉,他也聽說過在蘭州有個老太太找兒子,一邊找一邊呼喚兒子的乳名“偉兒”。他聽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犯了命案,母親會覺得他丟盡了臉面,怎么還會出來找他呢﹖
2001年春節期間的一個深夜,在銀川隱姓埋名打工的何偉非常想念母親,就往家里掛了一個電話,他很想聽一聽母親的聲音。接電話的正是他的母親,他拿著電話不說話,他的母親猜到是他,急得哭了起來,大聲地問:“是偉兒嗎﹖偉兒……偉兒……”他趕緊掛斷了電話。
何偉的行蹤暴露了。王桂芝查了一下來電顯示,是銀川的電話號碼,她把這個號碼抄了下來,決定到銀川去找兒子。為了節約開支,她就到國道旁邊去等過路車。一天,她見一家西北餐館門口停著一輛寫有銀川字樣的大貨車,跑過去跪在司機面前磕了三個響頭。當司機得知她要到銀川去找兒子時,頓時流下了熱淚,答應一定把她帶到要去的地方。
電話號碼所在的位置是一個電話亭。王桂芝跟守電話亭的姑娘講了好半天,對方才回憶起那天深夜打電話的人,并確信那就是她要找的人,還告訴她那人在對面的一條巷子里住。她跑過去問了好久,才知道他又跟幾個湖南人到武漢去了。
由于身上的錢寥寥無幾,王桂芝就去搭運貨的火車,給那些押貨的人說了不少好話。就這樣,她從銀川到北京,從北京到石家莊,然后從石家莊到武漢,歷時半個月。在這半個月里,她僅靠水和面包維持生活,體重減了10多公斤。
在武漢,她聽從一位好心人的建議,打印了1000多份尋人啟事,在火車站、汽車站、商場、招待所等公共場所張貼,一邊貼一邊呼喚兒子的乳名:偉兒呀,偉兒……
在武漢待了幾個月,沒有得到兒子的任何消息,王桂芝只好回到威海。回來后,她大病了一場,睡覺時還經常做噩夢,大多是兒子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嘴里不停地呼喚兒子的乳名:偉兒呀……偉兒……每次醒來,滿臉都是淚水。
戴上手銬,請允許我吻一下母親
2003年2月,王桂芝接到一位熱心人打來的電話,說她的兒子在西安,但具體在哪條街哪條巷就不清楚了。王桂芝二話沒說就踏上了西去的火車。
還是原來的辦法,一路走來,一邊貼尋人啟事,一邊呼喚兒子的乳名。可是,她卻沒有得到兒子的一點消息。
一次,何偉上街時看到了母親張貼的尋人啟事,在啟事前站了半個多小時,他沒想到母親還在找他。他從銀川跑到武漢后,覺得西部還是安全些,于是,他在那里沒待幾天就逃到了西安,到西安后他又整了兩次容。可是,母親找他找得這么辛苦,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對不起母親,也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給母親和家人帶來的打擊。為了讓自己心里好受些,也為了將來能找個好工作,他化名江偉,并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在西安報名參加了一所名牌大學組織的自學考試課程培訓班,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然而,母親張貼的尋人啟事越來越多,何偉的內心非常不安。自己殺人潛逃,母親還是這么愛他,他很想看一看母親。于是,何偉寫下自己的傳呼號碼,找來一個乞丐,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幫助自己找貼尋人啟事的人,并讓他把傳呼號碼交給她。
過了幾天,那個乞丐找到了王桂芝。王桂芝接過傳呼號碼,欣喜萬分地來到西安解放路街頭的電話亭,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那個號碼。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卻沒有人回機。寒風中,身體單薄的王桂芝無助地望著街道上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淚流滿面。
誰曾想到,此時此刻,何偉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然而老眼昏花的她卻沒有發現兒子。
看著寒風吹得母親瑟瑟發抖,何偉幾次想沖過去扶起她,但是,他還是竭力控制自己,他知道這一過去,就意味著失去自由。不過去,他又不忍心母親為他焦灼不安。最后,他還是狠了狠心離開了,因為他堅信自己整容很成功,沒有人能認出他。
過了兩個小時,何偉還是放心不下,再次來到解放路。他躲在不遠處看母親走了沒有,但是路燈下依然站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偉兒啊……偉兒……你在哪里呀﹖”王桂芝呼喚著,每每認錯了人,便給人家鞠躬道歉,何偉含著眼淚看著,心里像有無數根火繩在抽打著。
夜越來越深了,王桂芝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何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趕緊跑了過去。昏迷中的她哪里知道是自己的兒子抱著她呀!怕母親認出自己,又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何偉把母親安置在一家旅館后,未等她醒來就離開了。
王桂芝醒來后,盤算到西安后的點點滴滴,堅信何偉就在自己的身邊。于是,她打電話讓大女兒何艷賣掉家里所有值錢的家當,到西安來幫她找何偉。
2003年5月,正是非典猖獗的日子,何艷冒著危險來到西安。這次,她們下定了決心:不找到何偉,決不回家。于是,她們在解放路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安頓下來,然后,又找了一家浙江人開的餐館去幫工,一有空閑就出門尋找何偉。
2003年9月的一個晚上,她們正在大雁塔一帶尋找何偉,王桂芝突然胃病復發,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何艷趕緊叫車把她送到醫院……
坐在病床前,何艷觸景生情,拿出紙筆寫下一則尋人啟事:何偉,我親愛的弟弟,媽媽已經找你5年了,現在病倒在醫院里,每天一睜開眼就呼喚你的乳名。為了找你,我們已經傾家蕩產了。你快回來吧,全家人都想你……寫著寫著,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
何偉看到這則啟事后,心里非常自責。這些年,他在外面逃亡,什么苦都吃過。盡管他整過三次容,已經面目全非了,但他仍怕有人查他的來歷,每次聽到警車的呼嘯,他便如同驚弓之鳥……
他一家醫院一家醫院地問,終于找到了母親住院的地方,每次去都是躲在病房的門口偷偷地看。他還和何艷打過幾次照面,但是何艷沒有認出他來。
一次,何偉向醫生打聽母親的病情,醫生說:“這個老太太不僅患有嚴重的胃病,還患有多種疑難雜癥,要不是送醫院送得快,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唉!都是她那不爭氣的兒子惹的禍……”
何偉覺得再也不能這樣耗下去了,母親若是一病不起,客死他鄉,他的心將一世得不到安寧。2003年10月22日,他撥通了姐姐的手機,約定當晚7時在醫院門口見面。何艷趕緊把這個特大的喜訊告訴母親,王桂芝一聽“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病也似乎好了許多。
晚上7時,何偉準時出現在醫院門口,但看到姐姐攙著母親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突然感到無地自容,轉過身撒腿就跑。盡管何偉已經面目全非,但王桂芝已從背影認出了他。她悲喜交集,使出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呼喊:“偉兒啊……偉兒……”
這一聲呼喊似乎扯住了何偉的神經,他一下子愣住了,此刻,天地間似乎靜止了。他轉過身,雙腿一跪,大喊一聲:“媽媽呀……”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2003年10月25日,王桂芝送何偉到青島市公安局自首。在戴上手銬的那一剎,何偉淚流滿面,他說:為了找我,母親走遍大半個中國,每到一個地方都呼喚我的乳名,是她用愛打動了我,請容許我在走進監獄之前吻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