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場煙花的對峙

１

江浪小心地站在站臺上，看著小嬋從鐵道的那邊下來，遠遠地進了隧道，她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衣服。

果真是素雅的女子。

在星巴克里，喝了一小口咖啡，小嬋說，幸運呀幸運。江浪知道她說的幸運是什么，那就是第一次見面，兩個人都沒有失望。

這個小女人，和自己想像里的一模一樣。江浪有些緊張地用小勺攪著面前的咖啡。他想起了兩個人以前開的那些玩笑。

我們總會見面的。

到時候，我請你喝酒。

酒醉了，我背著你跑。然后，看天空里突然綻放的煙花。

對，看那些煙花，就像是我們的心情。

等等等等，那個時候，心總是被一種美妙的渴望擊中。

２

兩個人在網上認識。

江浪第一次給小嬋打電話，說，我一天沒見到一個人了，星期六同事都沒有來，值了一天班，我以為自己都不會說人話了。

和我一起去看張火丁的戲吧，小嬋在電話那邊淡淡地說。江浪是不看京戲的，他也從沒有想像過，他會對京戲感興趣，正如從沒有想像過，會認識小嬋這樣的女人，而且生活里多了些縈縈繞繞的牽掛，不濃烈，像青梅酒——小嬋告訴他的一種酒，淡淡的酒味，透著春天的青澀。

江浪猶豫了一下。小嬋便笑了，說，我想你沒空。那就算了，沒事，我一個人去看。

她總像一只輕快的羚羊，在拒絕沒有到來之前，自己先靈巧地跳開，這也是讓江浪有些惱火的地方。本來，他是想陪她去看張火丁的，但是，一瞬間改了主意。這樣的女人，一定是受過傷害的女子，她懂得如何去趨利避害，懂得如何在受傷之前逃離。

只是她不懂，江浪也是那樣的人。自從前女友離開他之后，江浪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刺猬，只將小小的鼻頭露在外面，緊張地嗅著周圍有沒有愛情的空氣及危險。

兩個同樣寂寞的人，就這樣同樣寂寞地掛了電話。

張火丁在電視上咿咿呀呀地唱，當唱到那一句“算當初曾記得幾晌溫存……”時，江浪心里跳了幾跳，想小嬋這時在干什么。

他決心再打電話過去，無論如何也要見一下這個女子。

３

星巴克的咖啡經不起三四個小時的軟泡，慢慢地就淡了。江浪看著眼前的小女子，說，吃飯去。小嬋不看他，低了頭說，好呀。

在那家兩個人商議好的店里，服務員端了一盆水煮魚出來，紅紅地浮了一層辣椒，就是他們在電話里面想像的那種。

他們從小酒店里出來，果真是喝醉了，吃了一肚子的水煮魚，又喝了半肚子的酒，江浪說，我背你吧，小嬋慌亂地擺手，說不不不，那些只是玩笑。

江浪也知道是玩笑，只是，他有些失望。小嬋抬頭看他，眼睛里都是笑，江浪慌忙把頭轉到一邊去，生怕小嬋看出了自己真想背她的心思。遠遠地，不知哪家音像店里在唱“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

他看著小嬋的臉，覺得煙雨真的很遙遠，紅塵俗事竟然也這般的可愛。

愛上一個人，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小嬋說，到我家看看吧，我在這附近住。

單身女子的家，果然是一塵不染的干凈，每一件小物品，都擺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酒勁上來了，江浪坐在那里，手指機械地敲著電腦，傻傻地笑，看著對面小嬋的臉慢慢地轉紅，江浪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肩，小嬋軟軟地靠在江浪的懷里。

江浪忽然看到，小嬋的床邊有一張照片，定睛看時，腦子驀地清醒，與小嬋合影的那個男人，竟是自己的哥哥江城。

江浪一下子推開小嬋。

４

再打電話的時候，江浪問，你吃過了沒有？那邊冷冷地答著，吃過了，有事嗎?江浪的心，沒來由地軟下來，說，小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嗎？我知道，因為你用的是你哥哥留下來的ＱＱ號碼，因為你哥哥再也不會用這個號碼了，因為你哥哥走的時候，就忘記了這兒還有一個叫小嬋的女子，因為我不相信他這樣走了，因為你和你哥哥很像，還有什么?

那邊冷冷地說完，就掛了電話，留下江浪一個人握了電話發呆。他想起哥哥走的時候，兄弟兩個使勁抱在一起，只為此去肯定是一別經年。那年的江浪，二十二歲，哥哥大他三歲，兩個人都哭了個一塌糊涂。

主任走過來，對江浪說，你近來有些恍惚，不如休息幾天吧。

但江浪剛剛回到家，手機就響起來，是小嬋。你能來一下嗎?話里隱隱地帶了哭腔。江浪心里猛地一緊，我來，我馬上來。狂奔到路中間，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驚異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開玩笑地說，你不是剛搶了銀行吧？

小嬋的屋里，一片狼藉，她想擦天花板，便在桌子上放了椅子，椅子上又放了凳子，然后剛爬上去，便稀里嘩啦地掉了下來。

幸好沒大事，住了幾天院，醫生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別在這里住了，床位不夠，慢慢回家養著吧。這個胖胖的醫生倒也可愛，轉過頭，對著江浪說，好好照顧你女朋友吧，三個月的時間估計她都難下床了。兩個人的臉突然都紅了。

收拾完房間，江浪出去買了飯菜，遞給小嬋。

坐在床頭，江浪忽然有種錯覺，兩個人，似是好了幾年的戀人，雖然各人吃各人的飯，但卻默契已久，就連那些戲詞也像是前世串好了來騙他們今生相識一般。

５

小嬋在這個城市里沒有朋友，自由撰稿人，也就沒有所謂的同事，能照顧她的，就只有江浪。

一次過去，江浪發現小嬋在打電話，聽語氣好像是長途，而且是一個男人，小嬋在電話里格格地笑著，說自己的腿快好了，說自己很想到那個地方去，說到時候一定要男人去接她……

江浪笑笑，說不好意思，我要走一會兒，有個人找我，你好好吃飯。小嬋滿眼睛的笑意，對他點點頭。江浪笑著說，一會兒我來幫你收拾，你現在還不能動，一定要記住。

小嬋的腿漸漸地好了，江浪每次給她送飯的時候，都看到她一個人扶著桌子，艱難地走著，一步一步。江浪便想，她是想快點兒好吧，快點兒見那個男人，想到這里，江浪就有些心疼，想起以后再也不會相見，想小嬋軟軟地給他唱京戲的聲音，想得多了，江城的影子便倏地跳進自己的腦中，將那些想像黏住。

他依舊會每晚打電話過去，問小嬋想吃什么，小嬋只在電話里淡淡地說，想吃什么什么。放下電話，江浪便會癡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聲音也會如那個男人一樣迷人呢？

６

小嬋的腿好了，打電話給正上班的江浪，說我要走了，你別送我，否則，我們都會尷尬的。房子還沒有到期，如果你心情不好了，想靜靜地待著，可以去住上幾天，鑰匙還在老地方。江浪想可能是那個男人來接她了，便在電話里答應著。他覺得自己好像又成了那只小小的刺猬，一點點地將頭縮回去。

再見，江浪。那邊很快地掛了電話，甚至來不及讓江浪說句再見。

江浪一直沒有到那個地方去，盡管他知道鑰匙就在門框的上面。但去了之后，形單影只的自己，又能想些什么呢，生命中的愛情，本就是一段段的開始和結束。可是，那種揪心的疼痛不時會涌上來，才想起，失去并不僅僅是失去那樣簡單。

７

城市的最后一場煙花，從Ｎ天前就開始預告。江浪想給小嬋打電話，想問問她還記不記得那些事，問她現在居住的城市放不放煙花，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問過了也只是徒增失意而已。電話拿起來了，又放下。

朋友硬拉江浪去看煙花。

人果然很多，因為人多，煙花分了兩個地方燃放。煙花很美，江浪抬頭，想起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你醉了，我背著你跑，看煙花在我們身后綻放，忽然淚就下來了，他裝做低下頭看手機，眼淚簌簌地落在手機上面。

還是走吧，江浪對自己說。轉身要走時，忽然手機的燈就亮了，滿天的爆響中，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時才看到，亮亮的屏幕上有三條短信。

我看到煙花了，很美，一朵朵地對峙著放。

你在哪里，我們就像煙花一樣，對峙著燃放自己的絢爛，我想找你。

我不想寂寞下去了，你沒去過我的小屋嗎？那里有些東西，你應該看看。

是小嬋，江浪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有些抖，顫顫地按不住那些小小的按鍵。

我在看煙花。你在哪里?

我在煙雨樓那里。

江浪知道，那是第二處燃放點。

你別動，我去找你，我在遏云閣。朋友大聲地喊著，江浪，你干什么去？江浪笑著拍了一下朋友的頭，跑了。

江浪遠遠地便看到了小嬋，舉著她那只小小的白屏手機晃著，煙花一朵朵從她身后爆開。江浪忽然覺得，自己和小嬋就像是兩朵對峙的煙花，早已將感情綻開得無比燦爛，只是，只是因為太多的事情而不得不拉開距離。

對峙結束了。江浪笑著跑過去，擁住小嬋的肩說。其實，早就結束了。小嬋笑著說，你如果去我的小屋里看過我留下的手機話單，你就會明白，在我養傷的那幾個月里，其實，就和一個人通了電話，而且都很短，都是一句話，你想吃什么。

抬頭，一朵最大的煙花正悠然綻放，下面的人群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