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時刻都把自己的生活想像成與朝南有關
那年冬天將至未至的時候,武漢一直憋悶得很。我常常害怕自己因為窒息而逃離。晚上打車從武昌回漢口,車過長江大橋,我緊了緊衣服,拿手機準備看時間,發現手機里安靜地躺著一條沒來得及發現和閱讀的短信。是朝南轉發過來的天氣預報:強冷空氣今晚殺到,北風呼嘯,氣溫驟降并有雨,最低氣溫5℃,持續4天,請注意防范。搖下車窗,風真的一點點大了起來。不過還是我喜歡的感覺,微微地冷,不徹底,卻讓人整個兒清醒許多。旁邊的司機穿著單薄的T恤,不是很明顯地打了個寒顫,嘴里嘀咕:什么鬼天氣!然后,轉過臉往我這邊看了兩眼。
清秀的臉龐,目光是躲閃和羞澀的,很熟悉的一切,像極了第一次把我抱緊的朝南。其實不只是第一次,應該是每次,朝南抱著我時的眼神都如此。這么說,好像我跟朝南擁抱過無數次一樣,而實際上我們的擁抱屈指可數,除非很需要,除非再不擁抱心靈和身體就會感到干裂如粉,惟恐散碎。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熟悉而冷清的家當,出門前喝剩的半杯綠茶還靜靜地待在茶幾上,像個聽話的孩子。我一直都希望以后生這么個孩子,不要有太多的哭鬧,乖乖的,卻也能觸動我藏于內心深處的母性。朝南是不知道這些的,記得他告訴我他愛我時,我對他說:為什么要愛,很麻煩,而且要去面對結婚生子……因為出門前忘了關窗,自由出入的風讓屋子里的空氣有了從未有過的新鮮。我泡好牛奶,準備洗臉,抬頭就看見那條方格子的毛巾,是我喜歡的藍色,貼在臉上會有親近大海的愜意。朝南自己在我柜子里找出了它,并用它洗過臉。柜子里其實放著一沓新毛巾,可他獨獨選了這一條。我不敢告訴他,毛巾是葛楚楚給我買的。
第二天,氣溫降得比天氣預報里說的還厲害。我穿了毛衣,系了絲巾,套上小小的棉襖,很急迫的過冬的心情。我覺得自己傻乎乎的,早上起來看見朝南的短信,我就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會傻乎乎的。他說,今天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讓你和我都知道,在寒冷的天氣里,愛情是件很溫暖的事情;他說,上帝知道我們已經等不到冬天,所以提前給了我們這4天。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感謝并且珍惜?
對著梳妝鏡畫眼影,我竟然發現自己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像個待嫁女子向往著近在眼前的幸福。已經快兩個月了,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不可理喻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幸福,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傷悲,心里說著決絕,卻又身不由己地靠近。習慣朝南每天在我的生活里,習慣時刻都把自己的生活想像成與朝南有關。就像在的士上,我會記起他的臉,記起他的目光。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我們緊挨著并排坐下,像要享盡戀人間所有的甜蜜
在辦公室,我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準備寫下個月的工作計劃。朝南走過來,趁大家都埋頭做事,很輕地拍了拍我的頭,小聲說:小棉襖很漂亮!心里明明微顫,我卻不理會他的稱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跟他同事快兩年,直到這段時間,才不習慣他在單位對每個女孩子都言語招搖、動作曖昧。中午朝南回家做飯,只叫了我一個人。很簡單的兩菜一湯,他卻笑著說這已經是超標小康了。我們緊挨著并排坐下,像要享盡戀人間所有的甜蜜。
但更多的時間,卻是用來相互對望。忍不住會笑,覺得他的樣子傻傻的,像個無辜的孩子埋著委屈的心事。我說:等你走了,就沒人做飯給我了!他恢復慣常的嬉皮士形象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只是擔心你吃自己炒的菜,會皺起眉頭,有苦說不出。
朝南是突然告訴我他年后要辭職的。問他是不是因為我,他不肯承認。他說,為了愛情放棄一份好好的工作,多么偉大,你覺得我像這樣的人嗎?我覺得他像,真的,我甚至一次次地跟自己打賭,賭他一定在說謊。在感情上我們都是冷靜、理智得可怕的人,不想在相互曖昧中耗到相互傷害。
晚上8點,從漢口最繁華的街道走過,朝南把我的手抓得很緊。在一個路口站定,朝南數著紅綠燈轉換的秒數。風很大,我感覺心再一次被吹成碎片。去年冬天,在漢口的另一個十字路口,也是風很大的路口,葛楚楚就像現在的朝南一樣,數著紅綠燈轉換的秒數,心原本決絕,嘴里卻說著纏綿:我必須離開,但相信我是愛你的!我當時差點要笑出聲來。心很痛,卻還是忍不住想笑。我在心里說,葛楚楚啊,你怎么也可以像所有俗氣的男人一樣,總要為自己的自私、絕情找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
那天晚上,我甩開葛楚楚的手,甩開他假惺惺的挽留,身心顫抖地獨自走過長長一段路,邊走邊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不再相信愛情,至少是不再相信單純的愛情。葛楚楚是我的初戀,我所有對愛情的美好幻想都為他而生,最終又統統被他擊得粉碎,片甲不留。他為了留在上海,揮揮手就放棄了我們4年的感情。我恨他帶給我絕望,恨他讓我恨他卻做不到忘懷。想起這些,有種隔世的恍惚,不自覺地就把頭靠在了朝南身上。朝南順勢攏了攏我的肩,很小心地說:紅燈停,綠燈行。你看,我們該過馬路了。
那么冷的夜,我和朝南離得那么近,靠得那么緊,像在向所有的人炫耀我們的親昵、我們的愛情。我說,朝南,去年冬天我一個人哭著回家一個人整夜整夜地無眠的時候,你到哪里去了?為什么那個時候出現的不是你?他不說話,點燃一根煙,猛吸一口。
去年冬天,朝南干什么去了,沒有人去追究,只記得常常不見他的蹤影,很少發現他微笑。后來無意中看了他的一篇文章,才知道,那時他正在結束一段痛苦的戀情。跟我一樣,他也是被動的,也是被傷的。就算真像他所說的那樣,那時他就愛上我了,我們也是很難在一起的。兩個傷口的相依,除了同病相憐,除了相互喊痛,還能怎樣?
對葛楚楚的刻骨銘心,不是阻止我和朝南相愛的東西。我已不愛葛楚楚了。是誰說過,不愛并不代表徹底忘記。只是,葛楚楚之外,依然不是朝南的世界。在我最最受傷的那些日子,帶給我快樂的,不是朝南,而是貝殼。
不知道等愛冷卻之后,朝南會不會因此看不起我
貝殼是個比我小的男生,他甚至叫我姐姐,可是我愛他,他純純的笑臉讓我無法懷疑他對我的喜歡。每次朝南抱著我吻我,我情不自禁地迎合,心卻內疚,為貝殼感到不值,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孩。朝南把唇從我額頭上移開,問,我們是不是都在犯錯?我說是的,我也不想,可我太貪圖。
4天的寒冷期,說走就走了,不是真的冬天,它不愿過多停留。朝南最后一次擁抱我,是在他那轉個身都困難的小廚房里,一雙油膩的手橫過我的雙肩,支在空中。他的胸膛寬厚、溫暖,無可挑剔。把臉貼在上面,你會發覺,原來愛情除了快樂,還可以這般溫存,讓人有做他女兒的念想。我不告訴他,怕他笑我。
朝南問我:我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回避不了這么一個問題,如果他真的愛我,就一定會問起。我不能回答他說,對不起,朝南,我不愛你。這不是真相,我不能無端地給他傷害。我知道我狠不下心來選擇他的原因,可是我不能說。我不能告訴他,我對他在我之前走馬觀花地換女朋友做不到熟視無睹,還有,他心情不好在辦公室對女孩子兇的時候,我就低著頭,瑟瑟發抖地想著要是有將來……如果說這些都可以改變,那么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們努力。朝南問我:我們相愛嗎?我說是的,相愛。他再問:那我們是什么關系?我回答不上來,他卻告訴我,我們就是相愛關系,似戀人,卻不是戀人。
深秋的日子突然短暫了許多,下午下班后天就快要黑了。朝南送我回家,在樓梯口站住,孩子似的把燈叫亮,然后說:快回去吧!他眼里有許多的不舍,我愿意他像以前一樣緊緊地抱我一會兒,把“快回去吧”幾個字放在我耳邊說。可是我再不能提這樣的要求,我們已經說好,等到明天太陽出來,我們就嘗試著放手,放過彼此。
貝殼去廣州進修4個月,前兩個月,被我和朝南用來試探和相愛,剩下的兩個月,我們用來忘卻相愛。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也許可以躲開,只是我們沒躲。我甚至在朝南的懷抱里接過貝殼的電話,故作鎮靜地說正在忙。忙什么呢?忙著背叛愛情!我終于覺得自己是個可笑并且可恨的女孩,不值得任何人去珍惜。不知道等愛冷卻之后,朝南會不會因此看不起我。兩個月,比想像中的還要難熬,但總算熬到了盡頭。在火車站見到貝殼,我不覺得自己有多興奮,平鋪直敘的擁抱,就連問候也落入俗套。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哭,為什么會對貝殼說:我們結婚好嗎?貝殼提著重重的行李,喘著粗氣問:怎么啦?怎么突然想到結婚?
就像那刻骨銘心的4天,我常常誤以為冬天真的來了
我和貝殼過著還算幸福的日子。我沒有刻意想要去把朝南忘記,畢竟很多東西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貝殼的愛如影隨形,讓我慢慢學會知足。曾經那兩個月的放縱和猶豫不決,像被沖洗過的膠片,變得沉靜。可就在我懷上孩子后不久,貝殼卻背叛了我。他親口對我說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堵在門口請求我的原諒。我哭著鬧著,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我也勸自己,想是不是可以用與朝南那兩個月的糾纏,來原諒貝殼僅僅一次的糊涂,可是,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我一個人去了醫院,邊流眼淚邊想著就這樣放棄的這個孩子,是不是和我喜歡的一樣,乖乖的,沒有太多的哭鬧。醫生告訴我手術好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做過的一個夢。那天晚上朝南叫我抱著枕頭睡,說是這樣就可以在夢里抱著他。結果我真的夢見他了,但沒有抱著他,而是抱著我們的孩子。孩子很乖,不哭不鬧,笑起來就像朝南。女人在受傷的時候,常常喜歡幻想和懷舊,就像我突然想起這個夢。
離婚后,對朝南的想念讓我快要崩潰。我發瘋似的想找到他,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般突然地想要找到他。終于在碰到他弟弟的時候,我問起了他。他弟弟告訴我,他一直在武昌那邊,工作挺忙的,好像都沒看他到過漢口這邊來。我沒有勇氣問太多,只是以曾經同事的名義,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我們在江邊廣場見面,晚上8點,彼此都很準時。感覺他變了許多,但我形容不出來。我說,為什么走得那么決絕,一點音信都不舍得留下?他說這有什么不對嗎?我們都需要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忘記對方,忘記我們的曾經。江風吹開他蓄起來的頭發,把臉遮住,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大概是以為經年的風塵已讓彼此變得坦然,他說其實那時候他很害怕我真義無反顧地選擇他,而他最終又不得不告訴我,他當時需要的只是一份不要結果的慰藉。
我覺得我的心失去了控制,一點點往下沉,直到觸及冰點,拉都拉不住。我微微仰起頭,眼里盛住淚水,說:好在我選擇了貝殼,沒在你身上賭。他笑了,帶著一點點難堪。
我終于知道,假的愛情也可以無比逼真,就像那刻骨銘心的4天,我常常誤以為冬天真的來了,而朝南的懷抱,真的那么溫暖。可畢竟寒冷并不意味著就是冬天,溫暖也并不就能依靠。什么都得結束,包括我對朝南若隱若現的幻想。可是為什么在轉身的瞬間,我還是寧愿相信他在說謊,寧愿相信他曾經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