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有車,我們可以去郊外吃飯,她說,沒有必要,一頓飯而已。然后就沒了下文。
后來又碰上,他說,可以請你吃飯嗎﹖她寂寞地想了想,說好。給他留了電話。
那天她穿一套黑色的長裙,覺得自己足夠美好,時間還早,想抽根煙,想想又算了,犯不上一身煙味見他,便站在陽臺上等電話。
他的手機號是很規則很吉祥的一組數字,她看著來電顯示覺得他像一個大人物。
她從他的車后緩緩走近,他從倒車鏡里看到了黑衣的女子,溫和而聰穎的氣質。他把車開到市郊,去一間很大很空的酒樓吃了一頓很簡單卻很貴的蛇宴,還要了一瓶白酒,只喝了幾滴,她說不勝酒力,他便彬彬有禮地擰上酒瓶蓋子。
她問他多大,他胡亂編了一個屬相,又問他的星座,他說他不知道,于是報上生日,她隨口而出,原來是克星水瓶座啊,他說他不信這些的,她有些自討無趣地應,我是雙子座的精靈。
水瓶是雙子的克星,不知語出哪位星象專家,她偏是記住了。然后她仔細地打量了他,他不好看,但事業有成,是個聰明的男人。
分別時,他說,希望不是最后一次,她響亮亮地說再見,然后轉身,像社交場合的最后謝幕。后來,他常常請她吃飯,還讓她帶著各種各樣的女友,他對她們每個人都好得徹底,她們羨慕地問她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她狡猾地回答,我們就是請客與被請客的關系。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們是在網上認識的。
雙子座天生是交際場上的好手,能言善辯,兩副面孔兩種智慧在人群中飄來飄往,她游刃有余,可她弄不明白這個水瓶男人。
水瓶座人談十場戀愛有十場結果,彬彬有禮常常被動,其實內心里總是激情暗涌,所以他不可能是做事毫無目的的人。他請她這樣吃來吃去吃了兩年,她說什么他都聽著,她吃什么他也跟著吃什么,她的女朋友也可以有恃無恐,他就是不見她身邊的男人,一個也不見。
她說她有一個很可愛的男朋友,他祝福她,她想,原來這兩年的飯就是一場酒肉朋友。
后來,有一天她莫名地悲傷,于是找他,他擁了她的肩安慰她,她不想撲進他的懷抱,但她突然不想推開,她喜歡他沉默的關懷,喜歡他的飯。
她猜他肯定有著妻兒老小,他從不跟她待得太晚,他那么尊重她,不管做什么都仿佛怕她生氣一樣,幾次吃過飯,她余興未盡,但她不知道怎么留他,于是看著他的車卷著灰塵輕輕離去,她長嘆一口氣,便在夜霧的街邊拼命打電話找朋友進行下一場夜生活的瘋狂。
她在他面前也放肆,也隨心所欲,她不擔心他生氣,可不知為什么她偏要裝淑女,她完全可以不這樣,這就是克星,雙子座的她暗忖。
朋友們穿著隨意的衣衫,陪著她泡吧、逛珠江、打保齡球,她大聲說話大口喝酒大步流星,好像被壓抑很久的風塵女子,她總是想起他,想他是不是也會想起她呢。
女人真是奇怪,男人想要她,她就擔心這男人圖謀不軌,男人不想要她,她又覺得,難道我不好嗎﹖沒有魅力嗎﹖
她開始躁動,跟男朋友約會的時候也心不在焉,每天下班前都咬咬嘴唇望手機。他很忙,如果他有時間,他肯定會請她吃飯,而且有時候他也會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
她知道他的朋友也喜歡她,肯定投她贊同票,哪怕覺得她是小情人,她也要他和他身邊所有的人喜歡她,雙子座的人爭強好勝起來,有著死不認輸的固執和堅持。
有—天,他帶她去唱歌,她唱得很好,他鼓掌說,你總讓我驚訝,樣樣都那么出色。她黯然神傷,不回他的話。他問怎么了,她說,沒什么,胃里酸酸的。她開始懷疑人的一切情感最先有體驗的都是胃,她想他的時候總是胃酸。
他喜歡聽她唱歌,她就買了好多流行的新碟,他還讓她帶著她的女友一起,有時候他也會帶著一兩個同學或朋友,三五成群地玩,可玩什么她都覺得不快樂。
后來有一天,他給她發短信,問她在哪里瀟灑,她說在吃飯,然后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以后你別再來找我了。他問為什么,她說,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這樣的友情我寧愿不要,所以你放了我吧。
他說我不想傷害你。
她關了機,對著朋友大聲宣布,今天不醉不歸。
她真的喝醉了,男友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醉。
雙子與水瓶真是很配,她鬧他靜,她行動他思考,她乖張他重禮,她想她是不是愛上他了,就算他是已婚之人,又如何﹖
他從不提他的家他的妻子兒女,他也不問她的男友,他只關心她快樂嗎。有一次她忍不住非要問,他說還不是跟別人家一樣,然后不語了,她尷尬地自責,為什么問呢?難道還要破壞人家的家庭嗎﹖
雙子女人遲疑了,思前想后,又要半途而廢嗎﹖習慣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堅持,從來都沒什么常性,但與他若也是煙花一場,多么可惜!
水瓶男人離開的路上總在想,如果時光倒退十年,他一定追她,追到手,但已沒有可能,況且經歷過那么多事那么多人,跟誰的婚姻都是一樣地維系著繼續下去,他與他的妻當年也是轟轟烈烈這樣一路相愛著走過來的啊,現在如何呢,還不是喜歡上這個愛穿黑衣的年輕聰明女子﹖她讓他覺得年輕,回到十年前,這已足夠。
他不敢把握她,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難把握,他不想將她變成暗處的女人,她是那么直白坦蕩,他于心不忍,他有過一個情人,那時他還奢求圓滿,所以難上加難,所以后來兩個人都互相傷害。
有幸再遇見吸引他的奇異女子,便自然倍加珍惜。男女之間有條鴻溝,不越就可以做朋友,越過便很難再從容鎮定,所以他請她吃飯,像談戀愛的老手一般循序漸進,他不想破壞,他想完美。即使有時候忍不住不想再忍,他仍然可以微笑置之,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然后一隔就是一個星期,音信皆無,他故意的,他想知道她對他到底如何,然后看自己又如何,距離總是產生美,他熟知游戲規則。
聽她唱歌,突然產生莫名的自責,如果不能給她太多,不如就這樣離去,就像她說的一樣,她可以放棄,他也沒什么不可以。
可他仍然說不,他不舍,他是水瓶座的男人,向來自負,有不可一世的思考定勢,他很想抱抱她,但是他不能,他不想她做任何人的情人,所以他祝福她幸福,除了她的可愛男友,誰也不可以破壞他對她的美好幻想。愛情講先來后到,幸福也如此。
所以這兩年,就這樣走過。
他的生意翻了兩倍,稅也多繳了幾倍,客戶與朋友越來越分不清楚,獨是她與他這個圈子完全不相干,于是更加喜歡,也便更加小心地保持曖昧而安全的距離,很美好。
她的心情很壞,常常貪杯,然后想摔手機,這件東西讓她失望,等不到她要等的那串號碼,她就開始怨恨,男友的各種殷勤都無濟于事。
后來跟一群同事去卡拉OK,認識了女同事的新男友,也是一個水瓶男人,她專注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戴著耳環,穿面包一樣的休閑鞋,說話前總露出笑臉,他唱歌不好聽,卻會因為女同事吵著喜歡而沒完沒了地唱,他身上哪一樣她都不喜歡,但水瓶座人總有共性,就是他同他一樣溫柔體貼彬彬有禮,跟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語氣,水瓶座也有兩張面孔,只不過不像雙子座相差那么懸殊。
她有點憤怒,覺得應像打保齡球一樣,丟自己的兩張面孔出去,將那堆瓶子全部打倒,一個不留,才是她的風格。
一個星期之后,他致電給她,請她吃飯,她說真抱歉,公司加班改天吧。第二天他又約她,她說對不起,男友病了要去看他改天吧。他向來不會勉強,所以多余的話一句沒有,就說好,改天吧。她在電話另一邊胃酸,想,他為什么不求她,如果求她,她就去。
放下電話,她就開始后悔,他從不勉強她也是為了她好,他沒做錯什么,她又是何苦。
男友健康得活蹦亂跳,買來好多水果。她生氣地抱怨,這個季節買山竹,死貴也未必好吃。男友想想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地說也是也是。結賬的時候他還以為結錯了,怎會這么貴,沒想到是不應季的山竹作怪。
她望著男友臉上故意裝出的痛苦表情哈哈大笑,這個男人她從來不用猜就可以放心地愛,從來不胃酸,當真是幸福。
吃著山竹,她想起他的飯,有人請就吃吧,即使不應季,也圖個新鮮,別貪就行了。下次他再找她,她就決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