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愛情“吹”出來

２００３年９月，和我一起參加高考的幾個同學都上大學去了，惟獨我名落孫山。郁悶的我把自己關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掉眼淚。一貧如洗的父親悶悶地吸著旱煙，抱怨自己沒本事。我望著四壁空空的家，望著久病在炕的母親，下定決心要出去打工掙錢。父親嘆息一聲，默許了。

１０月８日，我到了張家口，在一家私人企業里找到工作，專門吹制造型別致的玻璃小魚缸，一個月基本工資３００元，吹多了有提成。我在工廠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購買了一些簡單的日用品，算是給自己安了個臨時的窩。我很珍惜這份工作，每天向師傅虛心學習吹制玻璃小魚缸的技巧。吹玻璃小魚缸的過程是：先把玻璃熔化了，然后用一根長長的金屬管蘸著熔化了的玻璃用嘴吹，吹的時候一定要一鼓作氣，關鍵是氣要勻，如果氣不勻，玻璃小魚缸就會變形，成了次品。吹出了次品，扣獎金不說，還完不成任務。為了掌握氣息均勻，一開始，我幾乎吹腫了嘴巴。因為長期噘著嘴巴吹，嘴唇上的皺紋明顯增加，回家吃飯時幾乎都張不開了。好在熟能生巧，一個多月后，我終于掌握了吹玻璃小魚缸的基本要領，成了工廠里的骨干。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當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炒一盤自己愛吃的醋熘白菜，啃一個中午從廠里食堂買來的饅頭，然后就躺在床上讀小說、聽收音機，十分寂寞。令我沒想到的是，快過元旦的時候，我的隔壁搬來了一個瘦削的小伙子，好像也是附近某個工廠的打工仔，每天和我一樣早出晚歸。

我和他僅僅一墻之隔不說，墻上還有一扇帶著玻璃窗的門。原本，這兩間房是走一個門的，房東為了出租方便，就把中間的門鎖上，在另一間屋子的墻上另開了一個門，這樣就冠冕堂皇地成了兩間房。我住進來的時候，那間屋子一直空著。透過窗簾，我看見隔壁除了一張床和墻角安著的一個鐵爐之外沒有別的。可以看出來，對方和我一樣是個來自異鄉的窮鬼。

以往一個人晚上睡覺并沒覺得害怕，可忽然冒出一個男人，而且和我僅僅隔著一扇帶玻璃的門，我的心就提了起來。由于那扇門上的窗簾在他那屋掛著，我怕他偷窺，于是找出一件舊衣服，用圖釘釘在了門框上，這才安心睡覺。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我和隔壁的家伙一直相安無事，也沒有正式認識。

１２月２８日那天早上，我和隔壁的打工仔同時出門上班。當他推著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的破自行車出門的時候，我也正在鎖門。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了一閃，他說：“芳鄰，你好。”我也回報給他一個友好的微笑，算是認識了。那天，初冬的陽光溫暖地灑落在馬路上，我們一路走一路聊，竟然發現我們是一個工廠的，他在廠里燒鍋爐。他叫陳子坤，來自廊坊，和我一樣是高考落榜生。

“我們又是同事又是鄰居，以后可要相互關照哦！”他笑著對我說。恍惚間，我竟覺得他的眼神間有一絲狡黠。

三天后就是２００４年元旦，那天單位放一天假。我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好不容易不吹了，這天可以好好睡個懶覺啦！自從進了玻璃廠，我每天除了吹就是吹，經常加班加點，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可那天正當我沉醉在甜蜜的夢鄉中時，卻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玻璃聲。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條件反射地一看手表：媽呀，１１點３５分了，遲到了。我胡亂地穿上衣服抹了一把臉，連潤膚乳都沒來得及抹。正當我準備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工廠跑的時候，只見陳子坤端著一盤油汪汪的紅燒豆腐齜牙咧嘴地站在門口沖我笑呢。我急了，遲到半天要扣１００塊錢的，那可是我吹１０天的工資啊！他驚訝地瞪大眼睛：“你發什么神經啊，今天是元旦，休息啊！”

我這才恍然大悟，轉而又生氣了：既然今天休息，干嗎把我吵醒啊！他說：“誰知道你這么晚還賴在被窩里啊，人家好心送盤紅燒豆腐給你換換醋熘白菜的口味呢！哼，真是狗咬呂洞賓……”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委屈的神色。他竟然知道我每天吃醋熘白菜，可真神了。我納悶地問他：“你怎么知道我每天吃醋熘白菜？”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賣弄道：“因為我有個靈敏的鼻子。”望著他那盤色香味俱佳的紅燒豆腐，我想這家伙還真有兩下子啊！燒鍋爐的還會做菜，真是難得。我不好意思地請他進了屋，正 好，我還有兩個冷饅頭。陳子坤將饅頭切成片，用油煎了，金黃香脆，甭提多好吃了，以前我怎么就沒發現這種吃法呢？那天，我們在一起吃了一頓并不豐盛但卻無比溫馨的午餐。我和陳子坤開玩笑：“你做的紅燒豆腐簡直就是一絕，好吃得我恨不能將舌頭吞進去。”他順口說：“你的嘴巴真有福氣啊，又會吹又能吃。”我羞得只能埋頭大吃。

從那之后，陳子坤經常做紅燒豆腐，每次都送我一份。我也把我做的醋熘白菜送他一份，算禮尚往來。但是，我卻不敢和他走得太近，畢竟了解不深，出門在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我可不能讓這個家伙的糖衣炮彈給迷惑了。

轉眼，春節很快就到了。本來廠里是要放假的，可臨近過年的時候收到了新的訂單，而且時間緊張，于是廠里決定春節只放假一天，大年初二就上班。我只好在異鄉過年了。

大年三十那天，走在街上望著紅紅的對聯和燈籠，我心里酸酸的，直想哭。每逢佳節倍思親啊！我傷感地躺在床上，守著偌大的屋子，聽著外面斷斷續續的鞭炮聲，淚水情不自禁地淌著。我真想回家。此時，家里的爐子一定燒得很旺，雖然清貧，但卻溫暖。我越想越覺得冷，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從心里往外冷。隔壁的陳子坤也沒有一點動靜，他說過他也不回家，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想家。

一個人的春節，我懶得包餃子，下班路過小賣部時買了兩袋速凍餃子，準備在午夜１２點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煮著吃。其實我是聽不見新年的鐘聲的，因為沒有電視，可我聽得見鞭炮聲。新年的鐘聲如約響起，不是鞭炮聲，而是陳子坤的敲玻璃聲，他一邊敲一邊喊：１０、９、８、７……新年到！看看床頭的表，剛好１２點。我的心一熱，禁不住也敲了幾下玻璃，同時揪下了那厚重的簾子。我一眼便看見陳子坤也掀著門簾沖我做著鬼臉。我的心霎時溫暖起來，對著僅僅一門之隔的男人開心地笑了。

陳子坤打開了窗戶，他竟然打開了窗戶。我的天，我這才發現原來窗戶的插銷在他屋里安著呀！他探進半個身子說：“吃年夜飯了。”而且，他還幽默地唱道：“帶著你的餃子，拿著你的碗筷，和我一起吃年夜飯……”我驚訝地問他：“你怎么知道我買了餃子？”他神秘地一笑說：“我會算啊，一算就知道你買了餃子，就像你一吹，就會吹出一個魚缸一樣。”其實我買餃子的時候他看見了。接著，陳子坤把他精心做好的菜從窗口遞進了我的屋子。天啊！除了我愛吃的紅燒豆腐，居然還有醋香撲鼻的糖醋排骨、熱氣騰騰的小雞燉蘑菇，還有一盤碧綠鮮嫩的青菜。這個家伙，居然鼓搗出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不得不讓我刮目相看。

此時，我的爐子上正用茶壺在燒開水，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快要開了。陳子坤建議：“就用茶壺煮餃子吧。”我馬上想起一個歇后語———茶壺煮餃子，有貨倒不出。我笑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啊，難道有話說不出？他果然吭哧了半天，沒有說話，只默默地往茶壺里放餃子。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的，我以為他在數餃子，除了外面響徹云霄的鞭炮聲之外，我什么都沒有聽見。餃子煮好的時候，外面的鞭炮聲也漸漸變得斷斷續續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沒有了失落感，覺得屋子里充滿了溫暖，無端地對陳子 坤有了依賴感。想想陳子坤真是個好男人，他還記得買酒，一瓶廉價的紅葡萄酒。我從沒有喝過酒，陳子坤說他也不會喝酒，只是大過年的，不喝點酒覺得沒有氣氛。于是，我們開始干杯，他用他的粗瓷茶缸，我用我的卡通水杯。在碰杯的時候，他幽默地說：“來，祝你來年吹玻璃吹得嘴軟，拿獎金拿得手軟。”我說：“那我祝你什么呢？難道祝你燒鍋爐燒得更旺？呵呵……”我們哈哈大笑，一飲而盡。

半瓶酒下肚，陳子坤的話有點多了，他說干脆咱們搬到一起住算了，省煤不說還省房租。我說，美得你，那你睡地板。陳子坤大大咧咧地說：“地板就地板。”一直吃到凌晨兩點，我們消滅了所有美味佳肴，才心滿意足地各自休息。臨回隔壁休息前，陳子坤對我說：“明天大年初一，如果天晴，我們就出去玩玩吧！”我點頭答應了。

大年初一，我一覺睡到中午。下午，我和陳子坤結伴去了市里。市里人很多，每當過馬路的時候，他都要走在我的外側，小心拉住我的手。那份從未有過的被呵護的感覺，讓我希望天天都是大年初一。

更令我感動和意外的是，那天，陳子坤居然花１２元錢，買了一管草莓味的潤唇膏送給我。他說：“你是靠嘴巴掙工錢的，可要好好保護哦！”我的心又是一熱，我的嘴唇因為成天噘起來吹玻璃小魚缸，到了冬天全都干裂了，有時還會滲出血來。可我一直舍不得花十多塊買管潤唇膏犒勞自己的嘴巴，而陳子坤卻想到了。

晚上，我將那管潤唇膏第一次抹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一股草莓的甜香立即從嘴唇上迷漫開來，恍惚是初戀的味道……

也許是心情好，也許是草莓潤唇膏的緣故，連著幾天，我吹的玻璃小魚缸都破紀錄了，我的名字連續幾天都出現在工廠的標兵榜上。陳子坤一下班就嚷嚷：“你可真能吹啊！嘴巴不難受嗎？”我俏皮地說：“因為有了你送我的潤唇膏啊！”他一下子紅了臉，吭哧著說：“那我一輩子都給你買潤唇膏。”一輩子？這算是愛的表白嗎？我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二月初二那天，我特意為陳子坤吹了一顆玻璃心。晚上回家后，我隔窗交給了他：“子坤，送你一顆玻璃心，它清澈透明，純潔無瑕，我把它交給你了，希望你珍惜。”他愣怔了一下，馬上雙手接過，驚喜的表情從他臉上洋溢開來。他咧開嘴巴，沒頭沒腦地對我說了一句：“你可真能吹啊，這個也能吹出來……”

嘿嘿，那一瞬間，他的傻樣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