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達光是南京某高校杰出的教授,30歲榮任博士生導師。40歲時,在他的專業領域里,他已經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幾個權威之一。包括香港《大公報》等眾多媒體都曾經對他的事業發展和家庭生活產生濃厚的興趣。但面對記者的采訪,他選擇的是沉默。在和朋友談到自己的事業發展時,楊達光總是語出驚人:如果我當初不曾成家,相信我在事業上比現在更有成就。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在歷經了15年婚姻生活后,發出了這樣的感嘆:“歷經風雨后的婚姻才能顯現絢麗的彩虹。”
我把婚姻當成人生必經的過程,她把婚姻看做花前月下的浪漫
1988年我研究生畢業時已經27歲了。在上本科和研究生時,班上也有漂亮可人的女同學。然而,想到為得到一個女生的愛,我必須和別的男同學一樣,經受財力、人力和精力的三大考驗,我放棄了對所有女生的追求。我當時深受幾位學有成就的導師的影響,認為男人人生的意義在于事業,只有事業有了成就,人生價值才能得以體現。而娶老婆是一個男人作為自然人的一個必經的人生過程,完全沒有必要花費那么多的精力和時間。
認識妻子李旋是在我研究生畢業后。我們是通過共同的朋友介紹認識的。之所以能相互吸引,我想是緣于兩個人對婚姻真相的不了解。我這個人其貌不揚,如果說當年有女孩子喜歡我的話,那一定是看我比較有上進心。李旋就是這樣的女孩子。我看中李旋的是她的漂亮和落落大方。李旋看中我的是我對事業的追求。
而后來的事實證明,我們兩個人最初吸引對方的優勢并沒有為我們后來的婚姻注入多少愛情因素。
1988年的圣誕節,我一個人在學校實驗室做實驗。李旋給我打來了電話,約我到大酒店的酒吧喝酒。其實我對西方的這節那節毫無興趣。但我想到她可能是我今后漫長人生的伴侶,還是回家換了身衣服去了酒店。那晚的氣氛濃烈,李旋顯得非常興奮、開心。我陪著她慢慢地喝著酒,心里卻時不時地想到我那個未完的實驗。
李旋酒意漸濃,我突然覺得她其實特別可愛:她美麗大方,對我從來都很親切溫柔。我想如果我追求她,一定不必費太大的勁兒。于是我對李旋說:“如果我希望你嫁給我,你肯嗎?”李旋愣了一會兒,說:“那你今晚當眾向我求婚好不好?”我完全沒想到李旋會出這樣的主意。在我的意識里,這種過于浪漫的舉動不符合國情,我做不來。
我對李旋說,我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也很傳統,過于西化的事情我真的做不來———就是勉強做了,一定也是非常不自然,缺少美感,她會覺得失望甚至丟臉,所以我不能當眾向 她求婚。我向她承諾,我會為了家庭努力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并且一輩子對她忠貞,絕不辜負她。看我如此真誠、實在,李旋表現得非常善解人意,她答應了我的求婚,并且和我一同立刻離開了酒店。
1989年的元旦,我和李旋結婚了。
那時我以為,我人生必經的一個過程完成了;而李旋,我后來才知道,她以為浪漫的婚姻生活才正式開始。雙方截然不同的觀點和態度決定了我們的婚姻硝煙彌漫。
我們的第一次沖突發生在蜜月還沒結束的時候。我哥哥的孩子想到我家過寒假,提前給我打招呼。因為我父母都和哥嫂長期住在一起,生活起居都由哥嫂照顧,我對哥嫂總覺得欠著一份情,所以我沒和李旋商量就同意了侄子的要求,并且在電話里詳細地告訴他怎么買票、坐車,我到時怎么去接他。沒想到等我放下電話,李旋卻堅決反對我侄子春節到我家來。
李旋的理由很簡單:我們剛結婚,必須趁春節有時間作一些必要的應酬,沒時間再陪侄子游玩。另外我們剛結婚,家里突然住個大小伙子很不方便。可我態度也很堅決,我承認李旋說得有道理,可我已經答應了侄子,不能言而無信;還有,我的侄子也就是李旋的侄子,不是外人,沒什么不方便的。
那天我們吵了架,各說各的理。李旋還哭了,說我這么不理解她的心情,好像不是很愛她。而我只感到李旋在無理取鬧。
到了春節,我侄子來了。李旋自始至終對他不冷不熱。我當著侄子的面不好發作,只好自己盡量抽出點時間來陪他。那些天的工作大受影響,而且我本來有個重要的出差被耽擱了。我非常生李旋的氣,侄子走后,我狠狠地說了李旋一頓。李旋卻辯解說,我的工作是被我的侄子耽擱的,不能怪她;我的侄子也是20歲出頭的人了,卻一點不懂事,什么事沒有,卻跑到剛結婚的叔叔家一住半個月。不光如此,李旋還說,不懂事的除了我侄子還有我父母和哥嫂,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此時不適合到我家來,不攔著侄子。見李旋打擊面太廣,我顧不上分析她的話是對是錯,氣得只覺得她太不講理。
爭吵的時候,李旋說,她不是為了事事遷就我和我家人才嫁給我的,她想過她要的生活。我冷冷地對她說:“我就是這樣的人,不解風情,我不是為了浪漫才結婚的。我想有個善解人意、支持我工作的老婆。”
我和李旋都沒有想到,這次只是剛剛開始的、小小的分歧而已。我們實質的分歧是在對生活的整個看法上。
李旋只想做幸福的小女人,我卻希望她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偉大女性
1989年秋天,我們實驗室接受了一個非常大的科技攻關項目,涉及國防安全技術。我和同事經常要夜以繼日地工作,方便面和袋裝榨菜成了我們的主要伙食。李旋對此非常不理解。剛開始,她幾乎天天打電話要我回家吃飯。見我實在沒空,她就將飯菜送到實驗室。而我們的實驗室是不許別人進入的,每次我都要到院子外面去接她送來的飯菜。我們的工作也不能按正常8小時來算,我漸漸地不能分身去接飯菜了。后來甚至有半年時間,我和同事都住在了實驗室里,根本無法回家看望家人,雖然我們的家離實驗室都只有幾百米距離。
李旋看不到我,開始傷感,認為和我的婚姻毫無幸福可言。因為她只想做個幸福的小女人,要的是花前月下的浪漫和夫妻相偕相伴的快樂。
而我好像給不了她這些。她開始找我的領導哭訴,要求將我從實驗室調出來,只給學生上上課就行了。她的理由是,她和我同齡,那時已經年近30歲了,她要趁著年輕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我的領導非常為難,因為我那時已經是實驗室的負責人之一,而且那個項目是我的專業強項,如果我離開了,勢必要影響科研的進度。領導找我談話,給了我兩天時間回家,希望我能安撫好李旋,讓項目如期完成。我非常惱火:當初李旋對我的事業是十分看好的,并且相信我一定會有出息,現在需要她為我的事業做出犧牲的時候,她卻鬧上了,這哪是知識女性的作為呢?
那兩天,我竭盡全力試圖勸說李旋讓我安心工作,女人35歲前生孩子應該沒問題。但李旋毫不松口。她威脅我,如果不退出實驗室,她就要和我離婚,因為她不想過守活寡的日 子。我怎么說李旋也不聽,我只好回了實驗室,并且丟下一句話:“就是要離婚,也得等我完成了這個項目!”沒想到李旋竟然罵我“不是人”。我無暇和她爭辯,匆忙中回到實驗室繼續項目攻關。
1991年2月,我們的科研項目通過了驗收,實驗室受到嘉獎,我本人也因為工作出色被破格提升為教授、博士生導師。李旋的工作也出了成果。然而當我祝賀李旋時,她表情憂郁地對我說:“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沒想什么成就,也不要什么光環,別人開玩笑叫我‘博導夫人’,我只會覺得心酸。我有這個空洞的稱呼有什么意義呢?我寧愿做普通的孩子媽。”
結婚兩年來,因為聚少離多,李旋一直沒懷孕。我知道她非常想生個孩子,但是我實在是太忙了,成了博導后我肩上的擔子也更重了。我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出差在外,還經常要出國,和李旋相伴的時間很少,完全顧不了她。我心里一直是愧對李旋的,因為畢竟對她關照得太少。可是要讓我放棄事業來享受家庭生活,我也實在做不到。過度的勞累也損害了我的健康,我患了慢性胃病,發作時疼痛難當。
在1996年我們的兒子出生前,李旋經常吵著要和我離婚。她不僅對我提離婚,也對所有我們認識的 人說要離婚。后來整個學校連學生都知道了,全校最年輕的博導楊教授有最不恩愛的家庭。我那時反省過對婚姻的選擇,認為自己找錯了老婆。如果我當初找了個全力支持丈夫事業發展的女人,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身心俱疲,她會為我的每一點成就而欣喜。
想到了這一點,我和李旋對婚姻都充滿了厭倦。我們開始了近乎陌生人的生活。我們都不問對方在忙啥,甚至十天半個月不見面也不想通個電話。心情好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吃吃飯閑聊聊,心情不好就誰也不理誰。大多數時候我們都保持著客氣的態度。
如果不是身邊親朋好友的勸說,我想李旋早就和我離婚了。每當李旋提出離婚的時候,最先站出來反對的就是我們雙方的父母。我的父母總是向李旋道歉,承認自己兒子沒盡到照顧家庭、妻子的責任;李旋的父母總是告訴她,像我這么有成就、忠貞的老公值得她守候一生。這一切都對李旋形成了一種壓力:離婚是不對的。
我們也曾經試圖走進對方的內心,進行過理智的交談。然而,李旋說,無論我有怎樣的成就,她都不以為然,她渴望做有人疼愛的小女人,渴望擁有平常夫妻的快樂,這是我自始至終沒有給過她的;而我也非常坦率地告訴她,我不能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我的事業,我的一生中,事業會是我最終極的幸福。
15年風雨婚姻過后我終于明了,李旋就是我背后的偉大女性
1996年李旋生下了我們的兒子小雨。當時,我國剛從德國引進了一批大型高科技設備,但我方在使用過程中發現這些設備存在許多技術問題,而外方并沒有將關鍵性的技術資料提供給我們。在李旋產后的第二天,我被國家派往德國進行技術談判。在國外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我精神始終保持高度集中,時刻想的是設備和技術,把李旋和兒子忘得一干二凈。當談判陷入僵局、外方刻意隱瞞技術缺陷時,我突然走神,想到產后的李旋和未滿月的兒子,最終失去了耐心。我對著德國專家拍響了桌子,警告對方:如果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存在技術缺陷,我可以免費給他們上一課教教他們;如果刻意隱瞞技術資料,我方從此將永遠不再從對方購買所有的設備。后面的這句話其實是我憤怒之下脫口而出的,沒有任何人事前給我授權說那樣的話。沉默了幾分鐘后,他們交出了核心資料。我們的談判獲得了成功。
從德國回來后,我因為極度勞累病倒了。在我生病住院的時候,李旋將兒子托付給了親戚,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們共同生活的8年中,李旋從沒有受過我的照顧。在我外出工作的時候,李旋一定也曾生過病,那么是她獨自照顧病中的自己了。還有,我在德國的時候,她和兒子是怎么過的呢?那時她還在坐月子啊,誰照顧他們?我一時間百感交集,覺得自己以前的很多做法錯了,我應該在工作之余抽出時間陪伴李旋。
我對李旋愧疚萬分。沒想到,等我向她懺悔的時候,李旋拿出了一大本厚厚的剪報。原來,她把從報上看到的所有關于我的報道都剪了下來,貼在一個厚筆記本里。結婚8年,李 旋就是這樣過的“婚姻生活”。她對我說,她很多次想過和我離婚,也算鬧過,可是最終發現她還是愛我的。她在結婚幾年后,終于想明白一個問題:我不是不愛她,只是更愛事業;我也不是成心傷害她,而是在婚姻的觀念上不認同她。她勸自己先獨自忍耐,忍耐到我醒悟的那一天。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下來了。
那以后,我其實仍然顧不上李旋和兒子。兒子小的時候,對我感覺很生疏,每次我匆忙中回家,他都不敢和我親近。李旋一個人將兒子帶得很好。小雨身體健康,性格活潑,6歲時考入了實驗小學。
今天,按世俗的話來說,我已經功成名就,但我在事業上仍然不敢有絲毫懈怠,我仍然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李旋在婚姻的風風雨雨中,也早把自己當年那個渴望受呵護的心態調整到了適應我的需要,她變成了堅強、外向、獨自面對困難的女人。我發現,15年來,盡管她多次鬧過、我多次煩她,她其實早就是我希望的那種“背后的女人”,只不過我一直不覺得而已。
一位記者曾經問我,如果重新再來,我會怎樣選擇自己的事業和家庭。我說:我仍然鐘愛我的事業,但我不會結婚。我不是不愛我的妻子,而是覺得欠她太多。我不能要求任何女性做我“背后的女人”。
今天,在外人看來,李旋因為有我這樣的丈夫非常風光。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內心深處不曾指望我是功成名就的人,她仍然有她小女人、小日子的夢想。我無法成全她,但我理解她。我仍然覺得她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