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和我

自從兩年前的一個午后，在一大堆彩色的報紙中，看到了安妮寶貝的名字，我的目光頓時停了下來。那時輕舞飛揚的網名在城市的每個角落飄揚，我一直覺得太矯情，太虛幻，如今見到了這個名字，不由得感覺很溫暖，或許每個人都有嬰兒情結，看見這些軟軟的小時候才有的稱呼在眼前重現，我的心忽然間也軟下來了。片段中“安藍、七月、安生”這樣的名字讓我感動。我在心里記住了這個作家以及她的那些好聽的名字。

天性使然，我對有好感的東西都會先保存或復制一份，然后很長時間不去碰它。當網上收藏夾里面再也堆不下去的時候，我才會拿出來整理，細細地看，再刪去次品，往往到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兩件。沒有什么原因，只想讓最初的真實保留得長久些。

我從小就是個很不乖的孩子，雖然父母認為我不是。為此，我不斷地抑住內心的欲望與沖動。在我上完幼兒園后，舉家搬遷，整整橫跨了四個區，那些能稱得上是青梅竹馬的小朋友統統都失去聯系了。面對著陌生的環境，我開始惶恐。家里常常就我一個人，不準碰電，不準爬高，不準外出，我在家翻著一本本的畫冊，聽著一遍又一遍耳熟能詳的故事，我不覺得什么不快樂，只是孤獨。于是只要有外出的機會，我總會盡我所能地撿些東西回來，有時是一些丟棄的螺絲釘，有時是陷入泥土很深的BB彈，或者是建筑工地里的馬賽克，一切我覺得能帶給我觸感與真實的東西，我都撿回來，到處藏，以至于家里大掃除時，媽媽總能從這里或那里清掃出一大堆被稱為垃圾的東西。

我靠著它們填補家中的空間，可是這些小東西能做什么，無非是精衛填海式的徒然。我不在乎，至少我的心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然后我上學。學校是按地區劃分的，班上有80%的人都住一個村，彼此挨得很近很近。我保持著很不錯的成績，不是最好，不過，我很滿意。可是我漸漸發覺我沒法和大家在一起玩，不是不能，而是不行。無論是討論還是游戲什么的，人一多，我就覺得什么思緒都斷了，只剩下反感。人家說三個臭皮匠抵過一個諸葛亮，那是因為他們用心專一，而四個人的思想就像四匹難駕馭的馬，很難歸攏。所以我幾乎不和三個或三個以上的人一起。幾個月過后，同學們通常已經組成了三三兩兩的小團體，我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組，我在其中徘徊，游刃有余。我會和這兩三個人去爬樹，不論男女，肆無忌憚地嘲笑樹下上不來的人。或和另外兩三個人跑到麗娃河向湍急的河水扔石頭，比拼誰打起的水漂多。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我一直說我有很好的社交能力，我能在幾分鐘內和一個陌生人結成朋友，讓他（她）陪我去干任何瘋狂的事，然后讓他（她）在幾天或幾小時之后忘了我。很少有人能和我維持很長時間的友情，大多是萍水相逢，喜和怨相互抵消，就變成了記憶的空白。

我一直把安妮寶貝記著，記得她那些有著好聽的名字的人，在記憶中輪回，一次又一次。她的報道我都會很小心的收集，但從來也不看，我需要自己的評價。甚至在我看到她的照片后，立刻閉上眼睛。我不要任何附加的條件，人的面相會泄露太多的秘密與內涵，我在麻衣相法里學到過。我只需要她的文字就足夠了。

她的書不停地出版，再版，《告別薇安》、《八月未央》、《彼岸花》，我只看書名，都是些很美的名字，很精致的封面，我從不看內容。我在等待，等待將有一天能將她所有的書一并看完，將她的思想靈魂深深納入我的心靈里，我在等待。

兩年后的一天，我看到了一本厚厚的集子，里面有所有安妮寶貝的文章，字很小可是清晰，是盜版的，不貴，我買下了。我給自己泡了杯農夫山泉，開了空調，將自己沉淀下來，看這樣的文字是需要沉寂的心的。我不間斷地看，一篇又一篇地飛快地翻飛。我看著那一個個凄凄迷人的故事，看著一個個穿著棉布襯衣的男子或女子在黑暗里沉淪，在心靈里找不到皈依。如果它們真的發生過，我為他們難過。

林，羅，杰，安妮頻繁地用他們的名字，是想敘盡天下所有擁有這樣名字的人的悲傷，還是要把世間的傷痛都歸咎在三人身上，不再讓別人受累？

我看著一對對的情人在都市里演繹分手、離散，想著以后的我會不會也這樣，在我所熟悉的上海，有著我所不熟悉的玄機。

我以為我不會受她的影響的，我不受任何書的影響，它們會給我糾正一下人生的前進方向，或者告訴我一些已成定局的事實，但我從不會因為一本書改變我的生活狀態和處世待物的心情。我仍然每天在學校里與別人三三兩兩地說話，人還是不會多。我扎著小辮，乖乖地穿著校服，正經地說話，說學習，說漫畫，說國際大事，漫漫無邊，像冗長的白天。我仍然每天一放學就扯開扎了一天的小辮，讓它們在風中飄散，捉摸不定。結交大量的陌生朋友，不論在現實中，或是網上，任意一個路過的路人都有可能，在與他們交會的空間里我覺得愜意放松，就像清涼的黑夜。

但我開始收斂，喜歡上了棉，那種軟軟的，放在陽光下一曬就會有香香的陽光的味道，摸著它就像在一大片麥稻田里收割的喜悅。我開始穿棉裙，長長的，遮蓋了我雙腿的所有肌膚。我甚至開始尋找，尋找那些與南生或和平一樣有故事的神情落寞衣著陳舊的人，可是沒有，這樣的人不會出現在白天，就像我不可能在黑夜出沒。

我的朋友依然是捕魚似地撒網，可是我不一樣了，我不會再干出那些瘋狂的事情，我不會在操場上追趕我同桌，一個勁地互扔沙子；我不會代表女生的利益去和那個經常欺負我們的男生打架，打完了再握手言和。我變得沉靜，溫順，不再反抗。可是我的朋友們沒有誰會在我生日的時候掛個電話，祝賀一聲。我不在乎，我對自己說。可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會看著鐘一秒一秒地走過直到凌晨，我在奢望著什么？我記得誰說過，“愛情是必需品，友情是奢侈品”，我這樣來寬慰自己，可是來到世界上已經十七年，都找不到一個能夠讓我愛并且也愛我的人，我從來都沒有戀過，所以談不上分手，這點我和安妮寶貝筆下的人物不一樣。

進入高二，我需要補課了，我說。于是就有了晚上外出的機會，我很快樂。回家的路上，有很多乘涼的人，敞開著衣服，沿街坐著。我走過的時候，感覺全身上下都是眼睛，有很多年輕精瘦的人，可能是民工，他們白天在都市里任勞任怨地干，寄人籬下地孤獨，只有到了晚上，他們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看，放蕩而直白。我飛快地回頭看著一雙眼睛，它沒有躲開，仍然看著我，可是木然。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終有一天，黑白兩面的我也會變得如此木然，我不想看到。

我想我不會再看安妮寶貝了，沉淪的美在我的生活中是不需要的，我要有一個快樂自我的人生。但是她曾在我迷離的時候拯救過我，這，我不會忘記。

作者系上海市曹楊第二中學高三（14）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