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美國的強大,是許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回避挑戰,肯定是其中之一。面對新事物,不管它是一場真實的挑戰,還是一場虛驚,美國人往往總能把它當作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對待。著名科幻作家威爾斯的名言“明天是一個重大的事件”,就是對這種心態的準確概括。新經濟,就是這樣一個被當作重大事件的“明天”。誰忽視這個“明天”,以為只有過去才重要,那么就可能在未來的挑戰面前被永遠塵封進歷史。
因為新經濟的重大,那么它到底是否存在,就成為一個時代性的重大判斷。從我翻譯的第一本《浮現中的數字經濟》,到楊冰之夫婦翻譯的《再度崛起的數字經濟》,美國商務部已連續發布了五份研究報告,“這些報告的每一份都致力于解決經濟學家有時覺得難以回答的問題”。有些人覺得這個問題并不難,可以不根據任何數據和事實,就徑直得出“不存在新經濟”這樣的判斷。美國經濟學家在這方面的膽子普遍要小得多,因為他們還要看看數據和事實再說。美國商務部的數字經濟系列報告,就是提供數據和事實供人們進行判斷用的。“這份報告進一步促進了商務部的使命,即提供經濟指標和數據分析,幫助所有政策制定者、商人和公眾制定完善的決策”。美國人之所以要采取這種謹慎的態度,是因為有明顯的歷史教訓:在工業化實踐中,19世紀初“經濟學由于低估技術革命推動經濟以高于預期的速度增長的能力,而獲得‘沉悶的科學’的實踐者之名聲”。今天,在“新經濟是否存在”這個問題上,信息技術革命的實踐是檢驗經濟學真理的標準。美國人不想犯錯誤,我們也不想犯錯誤。
關于數字經濟,經過美國商務部多年的實證研究,哪些問題已經提出,并已經或正在解決?哪些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提出呢?我談談自己多年跟蹤研究的一些體會。
新經濟到底是否存在,這是美國商務部數字經濟系列年度報告一以貫之的“永恒”主題。這個問題,可以說已經基本解決,但還沒有完全和最終解決,也就是說,可以下初步結論了。按照11月9日宣布辭職的美國前商務部長唐納德·埃文斯的說法,“我們可以比過去更準確地回顧與評價——IT在提高我國大多數充滿活力的企業和行業的績效,以及整個經濟快速的、持續的非通脹性增長中的作用。”
“新經濟到底是否存在”這個話題,最初是由1987年獲得諾貝爾獎的經濟學家羅伯特·索洛(Robert Solow)提出的。在他看來,信息技術革命似乎只是在投入上轟轟烈烈,在產出績效上并不顯著,從而形成一個生產率悖論(Productivity Paradox)。此前,美國學者查斯曼(Strassman)的研究發現,他所調查的企業IT投資和投資回報率(ROI)之間沒有明顯的關聯;此后,有2003年5月《哈佛商業評論》的文章,認為IT不再重要(IT doesn’t matter)。美國商務部對這個問題的調查研究比上述個人研究要系統得多,既不是靠學術推理,也不是靠小范圍調查,而是用國家全面、權威的數據,實證性地解析新經濟的績效。美國商務部論證“新經濟是否存在”的基本思路,明顯的特點是從促進增長、抑制通貨膨脹和增加就業這三個宏觀經濟目標的角度入手,看IT及其應用與三者之間的關系。報告每年具體側重不同。就2003年的報告來說,重點研究了以下三個問題:IT生產商的前景是什么?IT員工在目前不景氣的就業市場中的狀況如何?IT的投資和使用在美國經濟活動中是否仍然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區別于往年的報告,2003年的報告在對“新經濟到底是否存在”這個問題的回答上,又有了新的進展。羅伯特·索洛曾經提出,只有當經濟經受住IT時代的首次衰退,IT對于生產率的持久作用才能明朗。隨著經濟衰退的結束和經濟復蘇的到來,對新經濟的觀測也第一次取得了衰退期和復蘇期的數據。數據表明:在衰退時期,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由消費支出和強有力的住宅市場支撐,并沒有典型的衰退時期下滑得厲害;然而,與一般衰退時期相比,實際的商業投資下滑更快速、更厲害,失業持續更高、更長;在后衰退時期,就業市場仍然頑固地保持疲軟,美國經濟也長期處于適度產出增長狀態,僅僅在最近才開始提高;另一方面,整個衰退時期和后衰退時期,通貨膨脹率較低,勞動生產率的增長也一直處于強勢。通過對2003年報告的研究,人們第一次得到了在一個完整的經濟周期各個階段上新經濟的數據檢驗。實踐檢驗的結果,簡單地用一句話來說就是,雖然并不完美,但新經濟的確存在。
此外有一點值得注意,2003年報告第一次給出了一個“新經濟到底是否存在”的微觀結論。報告在以往案例歸納的基礎上,開始得出結論,一方面認為,在IT上投資的企業比沒有IT投資的企業更具生產能力,運營得更好;另一方面又指出,“單純地購買IT并不必然產生利潤,其他投資,例如重組工作流程和對于勞動力的再培訓也同樣不可或缺”。我們說的信息化應用,如企業管理信息化、決策信息化,與信息技術產業的發展,不是同一個問題。
也就是說,生產率只是新經濟問題的一個方面。一個生產率悖論(Productivity Paradox),還不是問題的全部。這里涉及到由系統的復雜性和安全性,或者說是由網絡和計算帶來的失去控制的風險和身份識別的風險。隨著信息技術革命越來越從“電子”(Electronic)這個表層,深入到“業務”(Business,商務或政務)這個深層,人們早晚會遇到業務本身轉型的挑戰和體制變革的挑戰。
正如報告所指出的,工業革命提高了生產率,并在相對低的成本下生產全新的產品。然而,工業革命也推動了經濟、社會和法律環境的變革:城鎮發展,工人開始組織化,而對于工廠安全和空氣質量等問題的關注也應時而現。同樣地,構成數字化革命的信息技術在提高了生產率的同時也正在產生新的經濟、社會和法律問題。
連續看了幾年美國商務部的數字經濟報告,慢慢地也看出一些問題。有些問題,對于美國來說,也許不是問題,但中國在走自己的新型工業化道路時,不能照搬照抄,需要從本國實際出發,獨立思考。
首先,美國商務部的數字經濟系列報告,較多從生產者角度,較少從以人為本可持續發展的角度,進行立論和觀察新經濟。報告對新經濟的論證,過多關注“生產率悖論”問題的解決,反映出在GDP本位觀念下對生產問題的偏愛,而從消費角度、從環境保護角度的考察還不夠。具體到2003年的報告來說,面臨的實際是衰退階段生產過剩條件下的新經濟問題,但在這樣一個條件下研究如何進一步提高生產率、如何生產得更多,其中的意義值得推敲。中國發展新經濟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從短缺經濟轉向生產相對過剩的經濟,一方面要研究如何提高工業化的生產率,升級產業結構;另一方面,更要從以人為本的角度,研究新經濟如何提高有效需求、升級需求結構,實現供求均衡,讓人民感到滿意。
其次,美國商務部的數字經濟系列報告對新經濟范圍的概括,偏重技術,忽略內容。按照這個報告采用的北美產業分類體系,信息產業應包括IT業中的軟件業、信息技術服務業和信息內容業,信息技術制造業卻不在信息產業范圍內;而這個系列報告研究的對象,也主要限于IT業(硬件業、軟件業和技術服務業)和IT應用這兩個領域與宏觀經濟的關系,較少提及信息內容產業。實際上,美國實踐中的新經濟,要比這個系列報告考察的范圍廣泛得多,美國信息內容產業的出口競爭力是其新經濟的核心優勢之一。日本在戰略上把信息內容產業作為新經濟的主要內容,其經驗可以作為補充。
新經濟的“新”,在21世紀的背景下有其特定含義。新是指信息化,舊是指工業化。在工業革命向信息革命過渡的時期,新中有舊,舊中有新。以信息化帶動工業化、工業化促進信息化,走新型工業化道路,是中國的合理選擇。經濟學的“普遍真理”,只有與信息革命的本地實踐結合起來,才能正確應對明天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