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塵埃落定。對一些人來說,那只是又一場政治嘉年華的落幕。大選期間我在美國,而身邊都是“公共選擇”學者,大部分以“不投票”自居,包括塔洛克(G. Tullock)教授。選舉次日,有人問他:“你昨天是不是覺得被許多不理智的人包圍住了?”塔洛克回答:“我天天都被不理智的人包圍著,不只是昨天。”公共選擇學者選擇不投票,是因為他們認為投票沒有意義。最直觀的解釋就是“中位票”理論:沙灘上,有兩個賣羊肉串的小販,為了爭取最多的顧客,他們會爭占沙灘的中位,這樣才能保證游客到肉串攤位的平均距離最短。
理論上,兩黨相爭,要爭取的只有站在最中間的一個選民,因為只有他那一票才是決定性的。這解釋了無論哪個黨,競選政綱都不可能走極端,走極端是背道而馳,不可能獲勝。事實上,他們的政綱都是很接近的,為的是投“中位選民”所好。
問題是,在數千萬人的投票中,任何一個選民要成為“中位選民”的概率都極低,在計算器上顯示的可能性是零。再把投票的時間成本算上,投票完全是得不償失。在“公共選擇”學者看來,奇怪的不是投票率為什么那么低,而是為什么還那么高。最有說服力的解釋就是,選民去投票純粹就是為了爽一把。
再回頭來看經濟。布什獲勝當天,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上升了177.71點,即1.75%,以10314.76收市,創下了一年多以來最大的單日升幅。但也在同一天,匯率市場上美元兌歐元的匯率跌至歷史以來的最低位,顯示市場預期美國政府的赤字問題和貿易逆差問題將會惡化。
布什在宣布勝利的演說中也特別談了美國經濟。簡單地說,他要繼續過去四年的經濟政策,在社會保障和稅務問題上作“大刀闊斧”的改革。布什的經濟理念主要來自里根奉行的供應學派主張,其核心是減稅而不增加政府赤字。問題是,面臨發展中國家的改革開放,尤其是中國和印度的崛起,美國在減稅上所作的努力猶有不足。
美國的生活成本絕對值大約比中國高六倍。美國超市里的商品,還有房租、水電、汽油等雜費,從標價上看都比中國的略微便宜:一幢房子是三十萬美元,一房一廳租金是一千美元,一頓快餐是七美元,下一趟館子人均是二十美元,理發是十五美元。但把匯率算上,粗略是六倍。
購買力平價的理論認為,紐約一個漢堡包應該與北京一個漢堡包價格相若。那顯然不對,因為它完全忽略了“環境”的價格。事實上,兩個漢堡包的差異相當顯著。這是兩地自然競爭的結果,是絕對的差異,光看漢堡包里的營養成份,不足以理解整幅圖畫。舉個例,美國的自來水是可飲用的,到處都有免費噴泉。而免費噴泉的成本打到哪里去了?打到能計費的商品上去了。在紐約吃個漢堡,吃的不只是漢堡,而是一個紐約的漢堡。正是這種遍布每個角落的免費服務—治安、清潔、秩序—把整個地區的成本推高了。
美國以及其他生活成本居高不下的地區,近十多年來面臨著巨大的經濟挑戰:一些原本貧窮和封閉的國家開放了,從那里釋放出的廉價生產力在GDP計算上一下子追上了美國一大截。布什減稅當然是正確的,但無論怎么減,也減不到能讓美國企業在生產成本上與發展中國家競爭的地步。同時,美國的社會保障體系也存在嚴重的問題,有人計算二十五年后就要面臨破產,根本原因是:美國成為福利國家,于是不得不極力限制移民人數;家庭生育率低下,老年人的平均壽命卻不斷延長,結果就是嚴重的入不敷出。
美國是經濟強國,發展中國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追上美國。我曾經在專欄里談過,要衡量是否追上了美國,不能只看“短壽商品”的產量和價值,還要看“長壽商品”的產量和價值,即要看兩地生產者的“耐心程度”,這一點美國是遙遙領先的。然而,由于政治局限,布什的經濟改革很可能重蹈里根的覆轍:說得好,做不到。這樣,由于世界經濟格局的劇烈轉變,加上美國本身的重稅和高福利負擔,美國未來的競爭力可能繼續轉弱,而其他發展中國家可能繼續轉強。此消彼長,美元的疲軟便有跡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