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語錄》(以下簡稱《語錄》)是“文革”十年這一特殊時期,最具時代特征、最有影響、最權威、最盛行的“紅寶書”。“文革”結束后被冷落多年的《語錄》,現在又以“文革”文物的面目在收藏品市場出現,備受收藏者和研究者賞識,成為越來越走俏的文化藏品。
《語錄》的成書和出版
《語錄》的成書、出版與宣傳、學習毛澤東思想的熱潮、高潮分不開。
早在延安時期,出版界就曾大量印制、出版發行了毛澤東的論著,廣大讀者掀起了學習毛澤東論著的熱潮。
建國后,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連續幾年,全國從中央到地方的報刊雜志,對《毛選》幾乎所有重要篇目都刊載了介紹、評述、學習與研究的文章,可以說掀起了建國后第一個學習毛著的熱潮,并逐步開始形成高潮。
1959年廬山會議后,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彭德懷元帥受到不公正對待。林彪落井下石,取而代之,接替了彭德懷的國防部長職務,主持軍委日常工作。1958年3月的成都會議上,毛澤東提出了“正確的個人崇拜”的觀點。林即位后,迎合毛澤東的心理,在突出政治上大做文章,提倡“急用先學”毛主席著作。為了尋找登上權力高峰的捷徑,他號召全軍“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他認為學習毛主席著作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1961年5月,《解放軍報》根據林彪的指示,在頭版右上角顯著位置上開始刊登毛主席語錄。當時學習毛著已形成社會風氣,人們在開會發言、作報告、介紹經驗體會、記日記、書寫總結時,都要引證幾段語錄,但因資料很少,苦于無處可查。毛主席語錄天天見報后,官兵反映熱烈。“為了幫助基層干部和戰士更好地學習毛澤東思想”,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根據《解放軍報》刊載過的語錄,加以補充,選編了一本《語錄》。
1964年5月1日,《語錄》正式出版。《語錄》的這個版本無版本紀錄頁,筆者按出版年份將其稱之為六四年版本。有兩種裝幀本子:一種是精裝本,紅塑套封,凸模熱壓書名和五角星;另一種是平裝本,白紙封面,黑字書名印在橫長方形套紅框內,居中有一小紅五星,居下部位用黑色字體標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編印”。兩種裝幀本子的規格均為100×137毫米,52開本。語錄本的書名頁印明了書名和編印者;之后是總政治部1964年5月1日寫的“前言”,約320字;再后有毛澤東標準像一幅;林彪“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的題詞一幅;正文共收錄365段語錄,設30個專題分類編排;全書共250頁。
《語錄》出版后,又分別于1965、1966、1967、1971年多次修訂并再版。如果說一開始把《語錄》發給每個軍人,為官兵提供一冊毛主席著作的學習材料,當屬一種正常情況,后來的修訂和大量發行,則成了政治上的晴雨表。
六四年版《語錄》下發部隊后,廣泛了解和收集官兵的反映。同時發送給高層領導人和中央國家機關,意在征求意見。鄧穎超等中央領導、全國婦聯等部門都提出過建議。總政為了改進《語錄》選編內容,切合部隊需要,綜合各方意見,對六四年版進行了修訂,于1965年8月1日出版了六五年版《語錄》。
六五年版《語錄》,紅塑外封,凸模熱壓書名和五角星,書本規格為90×130毫米,64開本。與六四年版本一樣,正文前是總政1965年8月1日寫的“前言”;有與前版完全相同的毛澤東標準像一幅;再后也是林彪“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的那個手跡;正文共設33個專題,收錄426段語錄;全書共270頁;正文之后的版權頁標明“內部發行”,無版次印次序號。
當時,按照林彪的要求,語錄本像發武器一樣,發給每個戰士。這次下發的語錄本,全部都是紅塑套封精裝本。
1966年“文革”開始后,林彪的地位迅速提升,成為毛澤東的親密戰友和副統帥,事實上已成了毛澤東的接班人。林彪“萬歲不離口,語錄不離手”,全國上行下效,語錄本的需求量猛增。
1966年8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全國人民的大喜事》的社論,公布了中共中央決定大量出版包括《語錄》在內的毛澤東著作的消息。
為此,總政根據已經變化了的形勢和許多讀者的意見建議,對《語錄》進行第二次修訂:一是按照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提法重新改寫“前言”;二是把林彪“學習毛主席著作,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等言論及提法,寫進“前言”;三是“前言”改為“再版前言”;四是林彪為了借助毛澤東的威望,進一步抬高自己,在重新修改好的“再版前言”署上自己的名字。1966年12月16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全文播出“再版前言”,17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志等全國所有報刊都全文轉載。“再版前言”的公開發表,標志著六六年版《語錄》已經出版。
六六年版《語錄》除修改了前言外,其版面、版心、排式、書眉、標題、字體、字號、語錄段數、頁碼數、規格、內封書名頁、毛澤東標準像、林彪的題詞等排版式樣,與六五年版完全相同。“再版前言”是《語錄》自出版以來的第三篇出版前言,也是最后一篇。
“再版前言”發表幾天后,筆者所在部隊,發給每人一冊同六五年語錄本內頁一樣規格的“再版前言”活頁,筆者將其粘在六五年版語錄本“前言”的后邊。這冊有兩個前言的語錄本,一直保存至今,也算是一段歷史的記錄。
1967年“文革”高潮中,毛澤東在3月16日的一次談話中同意在重印《毛選》時刪掉原有贊許劉少奇的一段話。總政聞風而動,貫徹執行“最新最高指示”,于3月20日下發了《關于〈毛主席語錄〉兩處修改的通知》。國務院秘書處向全國轉發了這個通知。根據通知要求,新版《語錄》按此排版印行,以前發給每個軍人的《語錄》可自行按此修改。
六七年版《語錄》,與六六年版對照,有五處變動:
毛澤東標準像為軍裝照,像下是“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林彪題詞手跡;
使用了林彪第二次題詞手跡,增加了“做毛主席的好戰士”一句話;
目錄第二頁第24專題“思想意識修養”改為“糾正錯誤思想”;
第204頁題目也改為“糾正錯誤思想”;
第208頁第二段刪去了引用劉少奇的一段話:“劉少奇同志曾經說過,有一種人的手特別長,很會替自己個人打算,至于別人的利益和全黨的利益,那是不大關心的。‘我的就是我的,你的還是我的’。(大笑)”
1967年8月,六七年版《語錄》出版了128開本袖珍本,之后,從部隊到地方,人們隨身帶的語錄本多是這一袖珍本。
1971年9月13日,是全中國和全世界震驚的一天:林彪乘飛機外逃,葬身國外。曾幾何時,林紅得發紫,處于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成為最賞識、最可信的“親密戰友”,是被寫進中共“九大”黨章的法定接班人。“文革”中,每天“早敬、餐敬、晚敬”時,人們除高呼“萬壽無疆”外,還要祝“林副主席身體永遠健康”。在全國人民心目中,林是“學得最好”、“用得最活”、“舉得最高”、“跟得最緊”的英明副統帥,全國學習的“光輝榜樣”。
1971年9月18日,中共中央向省部軍級以上高級干部傳達了林彪事件;10月24日,中共中央發出通知,將林彪事件向全國普遍傳達;從12月起,在全國開展“批林整風”運動,動員群眾揭發批判林彪集團的罪行,從思想上、組織上、行動上與林彪劃清界限。
為了清除林的影響,總政對《語錄》再次進行修訂,出版了七一年版《語錄》。
七一年版《語錄》與六七年版對照,主要有三處變化:一是使用了另一幅毛澤東著軍裝標準像,取消了像下“四個偉大萬萬歲”的題詞手跡;二是取消了“讀毛主席的書”的題詞手跡插頁;三是取消了“再版前言”頁。除此外,七一年版的封面、內封書名頁、目錄、正文內容仍同六七年的版式。同時,人們自發地從舊語錄本中撕掉或用白紙糊上與林有關的文字內容。現在在舊書市場上見到的有撕痕和粘痕的不完整的語錄本,就是當時歷史的見證。
七一年版《語錄》,是特殊歷史年代的特殊出版物———既無題詞手跡,又無出版前言,是《語錄》中的特殊版本。
《語錄》的收藏
“文革”結束后,隨著“文革”被否定和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語錄》作為一種“文革”遺物,從學習領域逐步進入收藏領域,成為許多收藏者尋覓的目標。
《語錄》之所以受到收藏者和研究者的青睞,其原因主要在于:具有較強的政治與時代色彩,已成為研究“文革”這段歷史、研究毛澤東著作版本、研究“文革”文化、研究林彪興衰史的資料,具有特定的歷史價值和文獻價值;大部分沒有再版的可能,其版本價值不言而喻;由于時過境遷,這些紅遍全國的寶書,能夠完好地保存下來的不多,存世量極為有限,因此極具收藏和投資潛力。
在珍貴的語錄本中,毛澤東簽名題詞本最為珍貴。
由書的作者簽名售書,或贈送友人,或留作紀念,是常有的事。但作為中共最高領袖在語錄本上簽名,則很少有。近年來,在筆者看到過的書報中,發現公開報道毛澤東在《語錄》上簽名題詞有過三次,四人獲得此殊榮。
一是為澳大利亞的希爾簽名。
1966年10月4日《山西日報》刊登了一組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7周年的照片,其中一幅是希爾請毛澤東簽名。照片下方印有說明詞:“澳大利亞共產黨(馬克思列寧主義者)主席愛·弗·希爾同志在天安門城樓上,拿出英文版《毛主席語錄》,請毛主席簽名。”
二是為森納那亞克夫婦簽名。
由新華通訊社編譯、人民出版社1978年2月出版的《舉世悼念毛澤東主席》一書中,附有52頁68幅照片。其中一幅照片的說明詞是:“1966年11月,毛主席會見亞非作家常設局秘書長森納那亞克夫婦,并應他們的要求,在《毛主席語錄》上簽名留念。”
三是為服務員郭國群題詞。
據金振林的長篇紀實文學《毛澤東隱蹤之謎》介紹:1966年6月17日至28日,毛澤東一行駐進了韶山滴水洞1號樓。毛澤東閉門思考,最后下定了要搞文化大革命的決心。這就是被外國人稱之為神秘隱蹤的12天。期間“毛澤東對服務員小郭意味深長地說:‘小郭,過幾天我要回北京革命,你們在湖南也鬧革命啊!’小郭把《毛主席語錄》遞過去,請他題詞,毛澤東便在語錄本扉頁上寫了四個字:‘努力學習’。”
毛澤東為《語錄》簽名題詞,肯定還有,只是具體人名不祥。1966年11月27日的《人民日報》就有這樣的報道:“各國朋友聚在毛主席周圍,拿出《毛主席語錄》,請毛主席簽字。他們激動地一再高呼‘毛主席萬歲’。”
第一版《語錄》也是語錄本中的珍品。
第一版(六四年版)當年的印量就很少,再加上新版本的不斷出版,舊版本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像筆者這樣一直保存到現在的很少,所以說第一版是《語錄》中的珍品,在舊書市場上很難見到,即使有售,售價也不菲,多是無書無價。
第二版原版本因不易覓到也成為珍品。
盡管第二版(六五年版)存世量很大,但部隊發給軍人的原版本卻不易找到。這種原版本與各種翻印本有三處最為明顯的區別。其一隨書附一更正條,指出第244頁第二條語錄的出處應改為:轉摘自《關于赫魯曉夫的假共產主義及其在世界歷史上的教訓》,一九六四年七月十四日《人民日報》。后來的各種翻印本,都按更正條的要求,作了更正。同郵票一樣,錯版反成了珍品。其二原版本由軍工廠印刷成書,如1201工廠、1202工廠、2207工廠、1701工廠等;而翻印本版權頁紀錄的是地方印刷廠印刷,如北京市第一印刷廠等。其三原版本無書價紀錄,只注明“內部發行”;而翻印本一般都標明了書價。
《語錄》的社會影響
《語錄》輯錄的是當時的中共中央“最高統帥”毛澤東的言論,其“親密戰友”、“副統帥”林彪又專門為其寫“再版前言”,這在中共出版史上是少有的。
《語錄》在“文革”中被神化為“最高指示”———“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紅寶書”———“世界人民喜得這寶書,就像久旱逢甘露,霧航見燈塔”;神圣不可侵犯———“不管什么樣的權威,誰反對毛澤東思想,我們都要全黨共討之,全國共誅之”。
廣大人民群眾以對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真誠熱愛的樸素的感情,接受了對《語錄》的信仰和崇拜,并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表現出來,形成一股無法控制的今天看來難以理解的語錄熱。
毛主席語錄在《解放軍報》刊載后,語錄作為一種特殊的武器,經常被安排在報刊上,以至后來的文件上、板報上、各種證件上、文具上、信紙信封上、書刊上、說明書上、生活用品上、交通工具上、部隊的槍炮武器上等,以此提醒人們注意。《人民日報》以往每日都安排的《今日要目》的報頭版面被醒目的語錄替代了。它雖然只占巴掌大的版面,但是由于每日出現,使語錄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不知不覺加深了。
1964年,從部隊內部率先發行的《語錄》本開始向全國出售,人們都急切想得到一本小紅書。《語錄》成為人們須臾不可離之物,“早請示,晚匯報”、集體活動、大小集會,都要揮動語錄本。先祝萬壽無疆,再祝身體永遠健康,然后誦讀語錄的做法很快流行開來。“紅海洋”、“語錄牌”、“語錄墻”活動風靡全國,制作、佩戴語錄章,翻印語錄本也逐漸演變為一種狂熱。那時,全國除毛澤東本人外,上至中共副主席林彪,下至每個學齡兒童,億萬中國人幾乎人手一冊(有的甚至多冊)語錄本。
“手不離語錄、口不離語錄”成了當時檢驗人們是否忠于革命、忠于領袖的試金石。當時的報紙經常有這類報道。《光明日報》1968年11月21日報道:青年社員李××,一次打石頭,頭部負傷腫得很大。他在昏迷中感覺有人進屋來,便從口袋掏出紅彤彤的《語錄》,用盡全力高呼“毛主席萬歲!”社員王××家中半夜不慎失火。他什么東西也沒拿,抓起《語錄》就往外沖。他說:“毛主席的寶書,是我們貧下中農的命根子!房子可以燒,毛主席的寶書萬萬不能丟!”
人們拿《語錄》當“尚方寶劍”,攻擊別人。批斗“走資派”時,總要集體誦讀“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要進行批判。”和“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對被批判者又是“噴氣式”,又是拳腳相加。參加批斗大會的人們揮舞著語錄本,高呼打倒的口號,這樣的“文斗”、“武斗”批判大會“有理有據”,堂而皇之。
語錄又更多地成為打“派仗”的武器。個人與個人、派別與派別之間大辯論時,斷章取義,大量引用有利于自己的“語錄”互相攻擊,好象誰使用的“語錄”多,真理就在誰手里。互不服氣就要動武,盡管有“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高指示”,但雙方置若罔聞,名曰“文攻武衛”。
拿語錄當擋箭牌,有時也能防衛自己。據說在一次批判陳毅的大會上,陳毅對造反派說:“請同志們打開《毛主席語錄》271頁,”(《語錄》只有270頁)然后高聲朗誦“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陳毅是個好同志’”。造反派認為陳欺騙了他們,又偽造“最高指示”,罪該萬死,揮舞著語錄本群呼打倒陳毅。陳說總理可以作證。周恩來證實主席確實說過此話,于是陳毅免遭批斗。
語錄熱引發出語錄案。有的人今天還是“革命左派”,第二天因為不尊重《語錄》,就成了“反革命右派”。1967年,軍隊一涉世不深的小戰士,一天和別人抬杠,自稱膽大。有人故意激將說:你敢撕《語錄》,才算真膽大。不甘下風的楞頭青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撕了語錄本,從此被投入監獄。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整個“文革”年代,《語錄》與人們工作、交往、活動密不可分。生活在語錄叢中的人們拿的是語錄本,念的是語錄辭,唱的是語錄歌,做的是語錄操,跳的是語錄舞,上的是語錄課。“《語錄》隨身帶、隨時隨地學起來”成為當時的新時尚,也成為獨特的一大文化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