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雅量 儒將風采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共雙方經重慶談判于１９４５年１０月１０日簽署了《國共雙方代表會談紀要》（即《雙十協定》）。然而，就在《雙十協定》墨跡未干之時，蔣介石便密令大舉進攻解放區。我解放區軍民奮起自衛還擊，大規模的內戰一觸即發。

為了避免內戰的全面爆發，中國共產黨一面堅決反擊國民黨的軍事進攻，一面呼吁全國人民團結起來，用一切方法制止內戰。１２月２７日，中共代表團向國民黨當局提出了《關于無條件停止內戰的提議》草案。在全國上下一片反對內戰的壓力下，１２月３１日，國民黨當局被迫表示同意就停戰問題與中共談判。

經幾度商議，１９４６年１月７日正式成立了由馬歇爾、周恩來、張群（后為張治中）參加的“三人會議”。１月１０日，國共雙方代表正式簽訂停戰協定，并下達了于１月１３日午夜生效的停戰令。根據停戰協定，組成軍事調處執行部，負責監督執行停戰協定。執行部下設軍事調處執行小組，分赴各沖突點進行調處。

派往濟南的停戰協定執行小組，于２月４日抵達解放區山東省政府所在地臨沂，受到了中共山東軍區司令員陳毅的熱情歡迎。美軍上校雷克是執行小組顧問。

會談開始時，陳毅見到隨行記者，便高興地打趣道：“我２０年前也曾是個新聞記者，雖然干的時間不長，但畢竟曾與你們是同行。常言道，同行見同行，兩眼淚汪汪，干的同樣活，吃的同樣飯。”一席輕松、幽默的開場白，使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會談前嚴肅、拘謹的氣氛一掃而光。隨后，大家便自由自在地相互交談起來。

雷克上校在得知陳毅早年曾做過記者后，便饒有興趣地向他談了自己的愛好和志向，并一再詢問陳毅將來想干點什么？陳毅微瞇著眼睛，坦然一笑，豪爽地答道：“我的愛好不在軍事，更不在戰爭。我的愛好在藝術。我愿意做記者，我還愿意寫小說。當我的書出版時，我將首先送給你一本。”

雷克上校一聽這話，興奮地搓了搓手，激動地說：“很好！我等著拜讀陳將軍的大作。陳將軍，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寫作？”陳毅為難地搖了搖頭，“上校先生，目前我還沒法安心去寫作。因為，我們現在首先要解決的是軍事問題，是戰爭與和平問題。”陳毅說到此話鋒一轉，提高了聲調，嚴肅地對在場的人們說道：“用槍桿子解決中國內政問題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以和平、民主的方式解決中國內政問題的時代已經開始了，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歷史潮流！”陳毅的這番話立刻博得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其他交談者這時也都停止了談話，注意傾聽陳毅的發言。“然而遺憾的是，在國民黨那里卻還有幾個好戰的朋友，他們對戰爭有一種天然的嗜好，想要全面開戰，繼續打下去。但是，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我看他們想要繼續打下去的舉動是不得人心的。”

陳毅停頓片刻，目光掃視了會場一眼，看了看在座的國民黨代表，又接著說：“我們是不愿意打的，這不是出于什么偉大人物的決定，也不是由于什么學說的指示，而是國際國內形勢如此！人民對和平、民主的強烈期盼如此！對此，沒有誰能夠反對的了。當我接到上級的停戰命令后，立即下令部隊嚴格遵守，只有隴海路海洲方面最前哨，到十四五號命令才送到，才停戰。在此，我可以負責地說這句話。”

會場氣氛顯得十分肅靜，各方代表的目光齊聚在陳毅身上，專注地傾聽他直抒己見。記者們則紛紛忙于拍照，而在場的國民黨代表這時卻如坐針氈，顯得十分尷尬和惱怒。

陳毅站起身來，一揮右手又高聲說道：“當著各報記者先生們的面，我可以將我所下的命令內容告訴在座的諸位。我是這樣寫的：‘停戰令下，和平實現，這是中國３０年來的重大事件。如果從鴉片戰爭時期算起，更是百年的大事。因此，所有同志都要重視這個空前的重大歷史事件，令到立即停戰，如果你膽敢破壞，我就殺你的頭！’”

陳毅的話音剛落，會場四周立刻再次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鎂光燈閃爍不停，人們對這番斬釘截鐵的講話給予了極大的贊賞和歡迎。

在會談中，談到關于修復交通、運輸糧食和煤炭問題時，陳毅毫不隱諱地談了自己的看法：“有的地方急需煤炭，而解放區的煤炭則堆積如山，也急于要銷往外地，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陳毅一邊說著，一邊打了個手勢，“這就像戀愛一樣，是雙方共同利益的所求。但是，我認為鐵路要保證運輸和平，而不是運輸戰爭，更不是破壞和平與民主。所以，在聯合政府和聯合交通部成立以前，在解放區里，我們要有自己的管理權和警衛權。有些地方的鐵路遭到了嚴重破壞，這都需要及時地進行修理。所能修復的地方，要先趕緊修復通車，不能一拖再拖。只有迅速地恢復了交通，才能切實保障雙方利益。在此，我可以向諸位保證，解放區隨時都可以提供大批勞動力，以保證盡快地修復鐵路。”

與會人員對陳毅的發言表示十分滿意，認為這件事政府應該抓緊辦理，盡早地恢復鐵路運輸，以保證和平的實現。

就在大家繼續談論此事時，在座的美聯社記者突然向陳毅提出了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陳將軍，你是新四軍的最高司令，你又是怎樣看待蔣委長沒有命令八路軍、新四軍參加這次受降事件的呢？”

陳毅聽了這番話，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在座的國民黨代表，臉上顯露出十分不快的神情，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剝奪一支戰勝軍的受降權利，我認為這是對我們軍隊的極大侮辱和不尊重！我們甚至派一個代表去參加受降典禮的資格都沒有，對此，我無法向我的部下和戰士們解釋。這不是什么武器裝備問題，而是正義與軍隊的榮譽！我們所注重的也正是這些。其實，對那幾支破槍我們并不想要。但是，你打了我七八年，現在你至少要向我鞠躬認罪！所以，對此事的做法，我不能不表示極大的憤慨和強烈的抗議！”

雷克上校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陳將軍說得有理，正義與軍隊的榮譽，對于我們美國軍人來說視同生命。蔣委長在處理此事的方法上，確實存在著不妥當的地方。”在

座的國民黨代表原本打算反駁陳毅的講話，但見雷克上校旗幟鮮明地站在陳毅一邊，替他鳴不平，只好把想要說的話又咽進了肚子里，十分難堪地坐在那里默不作聲。

為了緩和會場上的緊張氣氛，使會談能順利地繼續下去，陳毅主動改變了話題，對馬歇爾將軍這次來華“調停”內戰表示了衷心的感謝。他稱贊馬歇爾將軍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功勛卓著，又在退休之年為了實現中國的和平遠涉重洋。來到中國之后，馬歇爾將軍廣泛地接觸各方人士，傾聽不同意見，研究實際情況，慎重地作出了停戰決定。關于這一點，他的作風尤其使人欽佩。

陳毅說到此，便側過身去面對雷克上校，感嘆道：“我不懂外交，又有很長時間沒有出國了。我們做朋友在一起交換意見和看法。我認為赫爾利先生太性急了，他不是根據事實來辦事，又極不愿意聽多方面的意見，結果吃了大虧。這次在馬歇爾將軍的真誠幫助下，作出這個停戰命令是慎重的，是能夠解決問題的，我對此充滿信心。”

陳毅這時轉過身來，面對大家提高了嗓音：“和平的實現是百年大計，我衷心地希望和平、民主能在中國實現。但是，在對待這個問題上一定要慎重地處理好，國共雙方都應該抱有真誠的態度才行。否則，和平民主難以實現。我曾經負傷三次，常言道：人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所以，我認為一己的成敗是不足為惜的。但是，我們必須對得起中國老百姓。我們是贊成普選的，如果中國的老百姓不選我們，就是失敗。對此，我們也無話可說。如果山東的老百姓不要我，這就說明我沒有光彩，我就立刻卷起鋪蓋走路。所以說，人心不可欺，人心不可辱，人心不可違！誰要是膽敢違背了老百姓的意志，那么離他垮臺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在座的人對陳毅這豪放爽直、心懷坦蕩的一番話無不點頭贊許。當晚，解放區山東省政府設宴歡迎停戰協定執行小組。陳毅在宴會的祝酒詞中說道：“美國總統羅斯福在第四次競選的時候說：‘如果美國的最高司令——美國人民，要我繼續干下去，我絕不當逃兵！’這是一種負責的民主精神，我們愿意向他學習。杜威先生在競選失敗后，即刻電賀羅斯福說：‘上帝將幫助你完成你的任務。’這種退讓也是一種負責的民主精神的表現。凡是不對的，不民主的，我們都要堅決棄之；而凡是正確的，民主的，我們都要堅持下去，否則就是一種不負責的表現。因為，一不尊重自己，同時也不尊重別人，這些都是不民主的表現。我們共產黨人愿意在民主的旗幟下與全國人民一道為爭取實現國內的和平與民主而奮斗！”

在中共山東軍區的積極配合下，停戰協定執行小組很快就完成了調查使命。在這期間，他們對中共軍隊在維持地方秩序、積極恢復生產、發展經濟、保障和平等方面給予了充分肯定。

當停戰協定執行小組準備起程回北平時，陳毅原打算一同前往，后因有重要事情急等他去處理而沒能成行。

在與停戰協定執行小組臨別時，陳毅意味深長地對雷克上校說：“我有學究氣，就是先把該說的道理都談清楚。我要說的話，都當著面說完，沒有背后文章。當面不說，背后又搞一套，這種事最傷腦筋，我過去在這方面上的當太多了。”

雷克上校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陳將軍，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希望我們今后還有見面的機會，到時候我真想拜讀你的大作。”

陳毅爽朗地大笑起來，拉著雷克的手說道：“上校先生，只要中國能實現永久的和平，我陳毅決不失言！”

隨后，他又指著準備與停戰協定執行小組一同去北平的山東軍區參謀長陳士榘、政治部主任舒同詼諧地打趣道：“這倆人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呀，現在可全都劃下給你了，我變成一個殘廢人了。”雷克上校聽了也哈哈大笑起來。

與陳毅的這次會見給雷克上校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以后當他與他人談到陳毅時，無不對陳毅的灑脫魅力贊不絕口。

不久，蔣介石不顧全國人民的強烈反對，又一次撕毀停戰協議，悍然發動了反共、反人民的全面內戰。當有人詢問雷克上校在這場戰爭中國共雙方誰能最終取得勝利時，雷克上校毫不猶豫地答道：“蔣先生注定要失敗，中共將最終取勝。因為，在中共內有陳將軍這樣的人。”歷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