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松詩選

眼淚的收藏

一幅臉的寫生畫能放哪些東西

無非是無人

平放著擠弄眼睛

為遙遠的痛收藏的幾滴淚水

放風似的晾曬出來

幾顆淚珠受寵若驚

以為早已被忘記

流出時不好意思的笑笑

一幅黑貓覓食的景象

曬在柵欄

這動物園的零件

伸出舌頭想舔那幾顆滾動的淚花

樹木在曠野搖晃

悲傷之物使用過后

把它留在眼晴里面

我親愛的堅硬

我攜帶你的家園——釘子

木板是你的伴侶

錘子的舞蹈散場了

木板銹蝕

你被發(fā)現(xiàn)時這樣微笑

在陰濕的屋角微笑也銹蝕

我輕輕撫摸

我們的談話打了個嗝

這化為水的木頭沒能把你帶走

在溪里流淌

柔軟在你面前像個拓荒者

至今沒有踐踏上去

石子這么親熱摟住你的脖子

把你藏在大廈深處

沒人會知道你

只有推土機碰倒大樓

驚醒了你的睡眼

你從津津有味的床上起來

把睡眠丟給人

釘在鄰里身上的就是這顆釘子

你鉆進庭院

用綿長的情意充盈著他們

房子和我

房子和我的肢體一起僵硬

雪粒彌漫屋外

房子不懂親熱時，傳染給我

把木頭，枯草這些輕薄的東西

搬出來

沒有人來空心房子點燃火堆

雪浪輕拍原野

火焰不會像冰那樣冷酷

火焰瘋了時我也發(fā)瘋

我融化，滴水，伸開身子

在青草地上打滾

早餐時，火焰吞噬了房子

它會像面包那樣滋養(yǎng)火苗

一個北風抽打過的身體

只用凍僵的姿勢喂養(yǎng)墻頭

我被拿走一件風衣

一個癡癡的眼神

那拴馬的繩子，開始變直

夜海里的樹

沿著粗壯而脫了皮屑的根部向上

樹木朝黑夜伸出觸須

樹枝生長在夜色的海洋里一動不動

鐵色的葉片吸吮輕輕滾動的夜露

有一天

樹根離開了土地一寸

樹木離開樹根一寸

樹枝離開樹干一寸

樹葉離開樹枝一寸

團團的樹木被整個放大

依然以原有的儀容遒勁地屹立在曠野

只是，夜海深沉

相隔的一寸里生長出一簇簇陌生的荊棘

購物廣場

坤包、高跟鞋、香水、絲織領帶和波士夾克

牛仔褲從馴服的馬背上拿來

爛一個洞

蘇格蘭風笛把棉布

吹湊成方格子稻田

悠閑填寫進去

我陪著噴泉編織圖案

讀報紙

讀出的聲音掉進一杯飲料

我想捕獲微笑

并且?guī)Щ丶?/p>

現(xiàn)在先哲卡夫卡

他的“城堡”

“Ｋ”用測量尺正在丈量這些腳步

腳步上面

一串翡翠手鐲泛出綠光

使我徹夜難眠

廣告及其它

到處都是廣告

霓虹燈成為城市夜晚的小騷貨

它編織的內容

全依仗金錢的潤澤

有一種逢空白處張貼的小告示

俗稱牛皮癬

它靜靜地在城市中潰瘍

同它們相似的人并排站著

趙錢孫李張王……

這些姓氏喜歡泛濫

運載他們活動的人

把欲望排泄掉

進修學習戀愛抒情

張貼在各行各業(yè)的門廳里

選擇最光鮮的一面

甚至去美容院漂洗出漂亮的臉蛋

我們沒說賣什么東西

當報紙?zhí)栒偾鍧嵆鞘?/p>

那些告示被廉價涂料覆蓋

一群人從中走出

我清楚內容貼上了我們的身體

脫

脫

掉貼身內衣

以及畢業(yè)文憑上

輕盈地越過橫桿

在樓頂咖啡館我喝足《詩經(jīng)》

脫去三日不知肉味的癮

目光變得很兇

刺穿為崇拜準備的話語

我用煙草的純凈

換回淹死在權貴中的你們

用田埂上嫩芽的手指揀到?jīng)_動

吻和粗俗的擁抱

你逃吧，一個魔鬼似的動作

離去時我笨拙的扭動

使你厭煩，你卻陷入說不清的留戀

鄉(xiāng) 下

我的眷戀嘔吐在田野

它召喚來夜雨

偷偷地清洗

而鄉(xiāng)下的植物性愛在雨中

爭先恐后地表演

有人故意慫恿。完整的夜晚

用一頓豪飲似地睡眠

草和草掏出潔白

相互賣弄

我其實背著行囊

兩手空空

雨也滋潤你我的枝頭

我倆的語言樹可聽不懂

但

單調的感覺

我混跡于草木沒有儀式的婚禮

在請柬的空白處填寫泥濘

有一個詢問落在頭上

我只說表白都已備好

我看見你村莊的地址

雨栽種的文字

塞進郵筒

當陌生鋪滿鄉(xiāng)野

我注意你，更簡單地注意

唯一的動作是擁抱

路的痕跡此時很愚蠢

我們立下規(guī)矩

不要關押你遞給我的一杯水

我讀著樹葉的報紙

嘿嘿，漏掉的新聞對我不理不睬

菜市上的魚

逮住的時候，我睡著了

還有一句話沒有交代

面對菜市，遺留在胸口的話語

寫一封信寄給湖泊

閃光的鱗片像眼淚

活在傷心中嗎

多余的鰭劃動水泥案臺

傷心也找不到

起床時只喝了一口水

清澈的光線照在濕漉漉的身上

曬硬了

離開家時覺得厭煩

現(xiàn)在茫茫菜市，即將過去

傷 疤

她誕生時并不知道

有時候不長在皮膚表面

一陣驚奇過后

醫(yī)生的手像在屯集水洼

把疼痛固定住

襯衫落葉似的飄下

遮住愛憐的話語

你逃跑時留下的腳印

樸實的身體土地將它們等待

屋外，淡淡的寒冷彌漫

疼痛正從撫慰里解體

最后的目的地

有一團不熄的燭火在身體上粗糙地燃著

雪

給世界銀白的包裝

是一種勞動

你來時攜帶用不盡的棉花

在野地

我成為另一類雪人

雪颯颯下著

聲音正在我身上增加血肉

柳宗元垂向江面的釣鉤

釣著了你的身體

出水時，你說的話

我沒有聽懂

而我的問話穿過了你透明的耳朵

一次洗浴

這情景

不需要解釋僅是一次睡眠

單一的事情帶來失傳的語言

我坐在樹枝下面聽課

我要用你的語言說明

我臉上的緋紅并不是因為激動

識字課

我在找黑板上字詞的意思

我摸摸你著作中柵欄的描述

水牛的響鼻

在樹樁上依偎

你不愿意

用文字圈住它的饑餓

把“屬于”剔除干凈

一窩青草和牛的蹤影

被晨光洗得晶瑩

我識字時

吃下去的東西

支撐著身子骨，對付詢問

米飯里包裹著教誨

隱藏的聲音終究不能消化

你用一把刀子捅進去說

“你的語文不錯”

而我天生卻是一個文盲

驚弓之鳥

驚過弓的鳥反對遺忘

站在曾站過的樹枝

為自己的鳴叫惡心

翅膀的羽毛壞了

破爛處

顯示它生活另外的樣子

這種境遇

涂在身上

醒目地照亮周圍的樹葉

想掩蓋擁有的東西

肉體廢棄了

它搬動著沉重之物

想看一眼自己的過去

當樹枝壓彎時

它編織的情境

自己首先不愿進去

崇拜的材料

我一直尋找

崇拜需要的材料

幾塊木板拼湊的十字架

少了下面一堅

我找來豆蔻的少女脫光

假裝木板

寫出缺少的那一筆

沒有多余

海灘上有那么多穿泳裝的女人

這些材料其實都有用

她們懶懶的在躺椅上

曬太陽

正在等待

搭建一個場景

把虔誠從身體內取出

埋入一個畫面

我最近看見她們走路的樣子

有些空靈

烙 印

鐵在火焰里煨著

顯得清癯

他的行蹤使石頭上的睡眠

裝飾一些苔蘚

埋進山凹

我路過這里

總會和它打一聲招呼

鐵在石頭里埋的太久

清洗不出

像微笑藏匿緊繃的臉面深處

陣雨似的鳥鳴吹打草葉

熟睡的鐵醒來

在我娓娓的談話中

晃動身影

真實姿勢

你掩藏好破衣爛物

垃圾桶旁

名牌學府夾帶而來的樹蔭

遮蓋女人的心田

白領，平時令人警覺的職業(yè)

豎起毛孔捕捉燈火闌珊的電梯

直到昨天你渾身不適

生命發(fā)著低熱

病毒來時標上記號

望著窗外綿長的小樹林

鮮活的鳥兒站在樹梢的輕盈姿勢

把你照耀得軟弱無力

樓 梯

黑暗浸潤著樓梯

我的腳步塞進去

在城市七零八落的擺設里

我為它喂一口奶

聲音被蜿蜒的樓梯過濾

嚴重的黑暗躺在拐彎處

驅趕不動

一柱燈火跌在石階上

正筆挺得伸進聲音

把剛剛喝過的奶水吮吸一空

撫摸雙腿

飄零的腳印像兩片枯葉

攜帶我融化在頂層的陽臺

兩棵樹

在粗寺的樹干上刻上眼睛

刻上能夠嗅到藻類腥味的鼻子

借助樹洞刻上扁平的嘴巴

耳朵被樹叉挑向一邊

在他被眼鏡壓得凸出的眼球上

雕刻樹葉

在他曾經(jīng)嗅過女人身體的鼻孔里雕刻樹皮

在他因喊叫而扭歪的嘴里

雕刻深邃的樹洞

兩棵樹對視一下

站在原地相互羞澀

因從對方身上找到自己

不知所措

閱 讀

圈套

套住誘餌外面的人

它是一本小說

栩栩如生的人物在書架上

恭候著讀者前來閱讀

燈光變成了證人

一本如歌如泣的小說情節(jié)

此時占據(jù)你身旁空的座位

書頁里無遮攔的表達

是讓心靈戳一個洞

把情愛漏進去蓄滿

誰在風雪天領走了證件

在一幢房子里睡熟

打起鼾聲

侵 占

嗅覺能辨認出氣息

一個剛獲放行的狐臭

（動物塞進來的

一個痕跡）

在他身上點綴著

宛如那門縫里凝聚的目光

溜溜皮膚的工地，鋪展開草圖

忘記擦去

這東西天長日久已經(jīng)陳舊

嗅覺的喂養(yǎng)

一個物體吃剩下的食物碎屑

他的口糧藏好了，在若隱若現(xiàn)之間

挪 動

下車，挪了地方，衣服里面的色情畫

衣服遮住，和街道的裸露相反

親昵委托搬運公司搬動

丟了擁抱，今天要購買把它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