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藍陽光

那個女子手表上的鉆石，輕而易舉地在熠熠奪目的陽光下刺痛我的眼睛。

我抬頭，氣溫二—卜九攝氏度，空氣干燥。她手表上冰藍色的鉆石把陽光折射得流離失所，四處濺溢。它的光芒直射人瞳仁，沒有反射。

耳機里面發出嘶嘶的響聲，磁帶轉動，沒有歌聲沒有音樂，我佇立在原地。

她在車廂里面，我在等車，2003年的七月初，在車站，耳機里面的音樂瞬間停止，我被一個女子手表上的鉆石刺痛得無處可藏。

車來了，我把一枚一塊的硬幣投入投幣機，硬幣和金屬碰撞，墜落民凌亂的聲音，有精巧的摩擦。我的眼睛還在悄悄地疼痛，在陽光下面，我被一個陌生女子的鉆石刺痛眼睛，它的光芒令我眼睛中的光芒黯然失色支離破碎。

車廂外面穿梭行駛過各色的人群，車廂里面人并不多，二十九攝氏度的陽光略顯燥熱，風從車廂中穿越馳過。城市開始是映流動的電影，悄無聲息。我在電影城市中穿行，躲在透明的盒子里面看著淡然或者激動的表情一幅幅地掠過，膠片翻轉。古老的放映機吱吱作響。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幾粒精小的鉆石，冰藍和透明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它們反躬．著太陽的光芒，恃寵而驕，盛氣凌人。

我的考試結束了。考試結束后奔波于學校和家之間，每天忙碌著應該忙碌的事情，考試結束后的第一天去學校照畢業照片，陽光耀眼，我們拼命沖著陽光睜大眼睛，其實什么都看不清楚，陽光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睛中閃閃發光。

攝影師對我們說，笑一點，要快樂一些，考試結束了大家就要各奔東西，最后的留念要努力做到最好，好，茄子——然后鏡頭咔嚓地一聲響，一切都定格在那個瞬間，無淪我們是歡笑還是茫然。眼睛被蒼白而明亮的陽光晃得一片幻覺，大片的色塊交錯，幻生幻滅。

我們沒有悲傷，生活是一片迷茫，仿佛兩個月后我們還會再次相遇，彼此在彼此身旁。

只是一切都在閃光燈閃耀的那一秒鐘內宣布結束了，我們從此分別沒有相遇，相遇不會再如同今天大家各自走自己的道路沒有波瀾，在廣闊的田野上兩條鐵軌交匯然后再向著各自的方向延伸曲展，草野青蔥，青春青蔥。火車碾過鐵軌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緩慢地奔馳而過。旅客在途中卜車下車。

十五分鐘后我們被釋放回家，我重復著剛剛的動作，側耳傾聽硬幣在投幣機里面墜落發小的一秒聲響，它于是進入黑暗與陽光隔絕。

我從此不是初三了，此時我沒有歸屬了，我要進入新的學校面對陌生的面孔走熟悉的道路，道路上面原來的花草樹木全都重新栽種看不到彼岸花開花落，沒有桃花沒有楊樹沒有苜蓿沒有三葉草，一切都要改變了。

我看到那個有著刺痛眼睛的鉆石手表的女子站在陽光下，她在車廂外面，她只是抬了——下手，我的眼淚就瞬間掉落。

同學陸續地開始寫同學錄，在一張張精美的彩色紙上面寫下自己的姓名星座愛好愿望，從昨天到明天的一切都要坦白從寬，而我寫到贈言的時候卻最頭疼，以前并不是很親密的同學都開始重新建立友誼，只是友誼不是一秒就能建立。

于是那些同學錄失去了百分百真正存在的意義，它最開始的初衷慢慢減淡慢慢退出，那一本本精致的美好話語就變成了人口普查。

可是寫下了生日并沒有用處，寫下了星座也只是徒勞。一些空白的條目就只好搪塞著掩飾而過，沒有必要沒有必要沒有必要，我對自己說，該記住的總會記住，可是有些人卻會在我們看著畢業照的時候怎樣都想不起來名字。

我感覺到悲哀，我們沒有辦法和每一個人都是相同的相近的距離，我們都不是圓心，沒有辦法到每個人的距離都相等，我們比天上的星星的排列還要紊亂，線段的距離不相等，而我們運行的軌跡更加飄忽不定。可是，我們同樣也沒有辦法退㈩虛偽，善意的偽裝，無論筆跡和紙張是否不分伯仲，靈魂卻相距幾萬)七年。

在這個無聲電影的城市中，我重復著相同的動作坐同一個線路的車不知疲倦，走在路卜偶爾被玻璃或者鉆石的反射刺痛眼睛也沒有惶恐不安，面對不是期望之中的事情要笑著面對不讓淚水擴散。

我最終還是在數學考試中失敗了，失敗得讓我沒有任何反抗掙扎的力氣，我竟然犯了小學生都不會犯的錯誤，可是那道題目的分數讓人望而生畏可是它就那樣轉身離去不會留戀也無法挽留。

我和爸爸媽媽討論應該報考什么學校。我看著估計出來的少得可憐的分數欲哭無淚，我讓所有的人失望了，所有人。

深夜十一點，在我和爸爸生氣之后，媽媽決定要怎樣報考學校。沒有我曾經期望去的那所最好的學校。

我一個個地查著學校的代碼，工整地用碳素筆在報考卡-亡面寫下那所學校的名字。

然后我用2B的鉛筆一個個地把那些數字涂滿，我一筆一畫地涂，我想慢一點，再慢一點，永遠都不要結束，我永遠不希望是這樣的結局。

我認真地涂卡，我看到我每畫一筆期望中的那個學校就向后退很大一步，最終消失在地平線的另外一邊。

我連機會都不給它，就直接扼殺了它，雖然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

媽媽拼命地說沒有關系啊報考的那個學校也是很好的啊我的很多同事的孩子都在那所學校就讀，不一定非要去第一的那個學校啊，他們多少人想去報考的那所學校可是同樣還是進不去啊，在哪里都能學好只要自己好高中再努力怎樣都好，劉備的兒子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保險箱也有失竊的時候，我想她再說下去就會說到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了。

我笑，微笑，我都不知道笑容有多么勉強。我涂卡的手開始握不住筆，十五年來的第一次。我突然想到了老師對我說你加油好好考試，朋友對我說我們就快又要在一起了，網絡上的朋友說你加油進去，我對自己說再努力一點要接近目標你是可以的。

在我放下2B鉛筆的瞬間，我聽到媽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感覺鼻子酸得不能自己，可是我不讓眼淚擴散，絕對不能擴散。

我真的讓所有的人失望了，我就那樣放棄了我的理想。爸爸媽媽把那個學校稱之為夢想，從來沒有過的，任何事情他們都沒有說過是夢想，我清楚地知道夢想和理想的界限，那只是我的理想，理想。

午夜十二點，我在洗手間里面，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我再也無法抑制地哭泣。

以前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成績沒有出來以前無法定奪，我只是沒有說服力地安慰自己。我克制自己不出聲音，我是不會哭泣的，在人前要偽裝，面對所有爸爸媽媽的同事的詢問都要微笑著回答，笑容滿面神采飛揚，那些大人們表揚我說這個孩子一定能行，雖然那些都是客套話。他們沒有惡意但是他們不會有深深的期許，我看到那些冰藍色的鉆石在黑暗中失去了光芒。

第二天的早晨八點四十五，媽媽小心翼翼地對我說，要不還是把志愿改回來吧，否則萬一后悔怎么辦。

我無可奈何地微笑，其實我很想說，改回來了也不見得有用處，其實我很想說，謝謝你沒有對我放棄希望。

我用刀片十子細地把碳素筆的痕跡刮掉，一點一點，喀哧喀哧，我似乎聽到流沙在沙漏里面流動的聲音，細小的沙子掉落在玻璃瓶底，沒有回聲。

右手都要酸得麻木了，我虔誠地用累得顫抖的手把新學校的名字填了上去，那所似乎已經變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學校，他們說那是夢想啊，是夢想嗎?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什么時候花才會開放?

一切在志愿填寫結束后變得平靜，沒有哭泣沒有淚滴，沒有太多的歡笑沒有激動的言語，一切進入等待，等待成績等待未知的錄取通知書。

我在一個有風的陰天出行，去醫院看眼睛。整個初三眼睛經常會變得干澀，于是一周用完一瓶“潤潔”變成了很正常的事情，那一小瓶透明的液體變成了生活中的必需品。

風很大，車廂里面有女人身上香水的味道，刺鼻的味道。被灰色的風吹散，四處擴散。我沒有看到冰藍色的閃耀鉆石，天空中沒有一絲的光芒。

耳機中緩緩流動著音樂，WALKMAN里面磁帶轉動，沒有盡頭，到了盡頭就重新開始，輪回在一圈圈地上演，沒有絕望，偶爾嘶嘶的聲響卻很快會被音樂所代替，空白短暫，瞬間消失。

車很慢。放假第五天，我在一直忙碌著估計成績，報考志愿。在四天的陽光中不時被鉆石刺痛眼睛，冰藍色的鉆石，陽光耀眼。

在候診廳里面測試視力，其實眼睛只是常常干澀而已，我想醫生一定會用幾瓶昂貴的眼藥水就能把我打發，候診廳里面有消毒水的味道，護士的態度質量不高。

四點八的視力，雖然戴著眼鏡。初三剛開始的時候配的眼鏡，近視度數又增加了，我有一點感慨地想，看來眼鏡就要成為我的終身伴侶。

很年輕的醫生果然用三瓶昂貴的眼藥水就把我打發走了，我看到對面的診室寫著專家門診，里面是年老一些的醫生，看來醫院的概念就是經驗與年齡成正比，年齡夠了就是專家。誰年齡大誰就具有資本。

我透過醫院明亮的玻璃，看到天空中一片鉛色的凝重，要下雨了吧。

天空驟降暴雨，我在公交車里面不知所措。車廂外面人影模糊，車廂里面人們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人很少，空氣中彌漫著水汽的味道。

我看到那個戴著冰藍色鉆石手表的女子，她對我微笑。她從車廂的另外一端走過來，走到我身邊。天空中沒有陽光，她的鉆石不會有疼痛的聲響，我的耳機嘶嘶作響，外面的天空暴雨張揚。

．

她摘下手表，翻過表的背面，遞給我看上面的文字。

銀白色的背面凹凸不平，上面雕刻著平和的文字，那些英文字母逐漸清晰起來，在陰雨的天氣里面閃閃發亮。

上面刻著，Illusion。幻覺。 一切都只不過是過眼云煙，難過和窒息都會過去，幻生幻滅是生活中真實存在的，刻骨銘心都是幻覺而已，我抬頭看她，她消失不見。 透過模糊的雨水，我看到車廂外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亮，耳機里面的聲音是：

Ever close your eyes

Ever stop and listen

Ever feel alive

And you've nothing missinS

You don't need a reason

Let the day gO on and On

Let the rain fall down

Everywhere around you

Give into it now

Let the day surround you

You don't need a reason

Let the ram gO On anct On

恩雅安靜的聲音，這首歌是《a day withoutrain》。可是我卻在下雨的天氣里面，在陌生的車廂里面，一個戴著明亮冰藍鉆石手表的女子出現又消失了，聽著這首歌。讓日子繼續，Let the day S。On and On，幻覺繼續存在，Let the rain go on andon。一切都會過去，過眼云煙一樣的幻覺，云消霧散。

星期六的天空如同那個女子手表上的鉆石，明亮閃耀。耳機里面輪回繼續，音樂繼續。我收拾我初三整個一年用完的圓珠筆，陽光在寫字臺上、指間上輕盈地跳舞，All the flowers have gone，花已經盛開。

二枚一塊的硬幣旋轉著掉落在地板上，墜落著發出精致的摩擦聲。我低頭，深褐色的地板上陽光閃亮，地板如同鏡子一樣折射出另外一個空間，只是在瞬間，我看到了地板另外一邊，那個女子冰藍色的耀眼鉆石折射著所有的陽光。

陽光瞬時如瀑，螢火蟲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