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貧窮的出口

當我用單薄而多病的身體去面對貧窮時，才深深地感到貧窮就像是一片沼澤地，一旦陷進去，任憑使出渾身解數，也很難一下子拔出腿來。它會用看似溫和而實則冷酷的方式耗盡我的一生，而我則要在它的指縫間承受這場并非甜美的人生煉獄。

我在貧窮山村中長大。祖輩們依山而居，在最直接的終日面對黃土背朝天、日曬脊梁汗洗臉的原始勞作中謀求生命的完整。貧窮在山村里已演變成習慣，就像老百姓飲食起居的定律一樣，沒有人對貧窮做過深慮，也沒有人探索尋求貧窮以外的事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貧窮熟視卻無動于衷是人們默認的人生。

18歲那年，我背著生命的全部勇氣和鄉親們去了大上海，當上海展現在我的視線中時，我沒有表現出山妹子單純的歡呼和驚詫。沒有閑熟的手藝，也就沒有真誠勞動的資本。在陌生的城市尋找著最簡單的生存，住陰暗潮濕的出租房，吃—鍋烀的大鍋飯。城市人的鄙視與辱罵讓我變得木然，尊嚴已經喪失殆盡，面對貧窮轉變方式后的抽打和荼毒，我只能忍受著。

不知聽誰說過，上帝不會特別寵愛誰，也不會絕情地拋棄誰。就這樣，在鄉親的推薦下我在一家私人服裝廠開始了貧窮少女的打工生涯。清楚地記得兩個多月后，我領到第一個月的報酬200元人民幣時眼中含著閃動的淚花。大概是貧窮對我侵蝕太深的緣故，手捧兩張紙幣卻無比沉重的同時心里又蓄滿了感動。那感動帶著悲哀的幸福溢滿心胸。

之后，我又輾轉到蘇州，在日復一日的勞碌中獲取應得的報酬，其實是很可憐的所得。雖然我在時間的推移中長成了大姑娘，但仍然改變不了我對貧窮的感受，和它所帶來的愈來愈劇烈的疼痛。那些日子我的一切都在孤寂中虛無，就像樹上的一片葉子，在季節的交替中窺視著城市的秘密。對于貧窮的我來說，不敢衍生愿望，因為愿望的美好只會增加我靈魂的痛苦。于是，載負著貧窮的我，在歲月中踽踽獨行。

那年冬天，不幸讓我浸沒在貧窮的沼澤地里。時光如梭，歲月長河之水帶走了永不回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那些與貧窮相關的往事卻在逝水之岸長成堅硬的荊棘刺。常常在輾轉反側的夜里被高額的欠款壓得喘不過氣而導致失眠，揮之不去的貧窮如犀利的荊棘刺一般，帶著活性的堅利，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刺痛了我的心。生命中的貧窮是命定的，而那痛則是我在貧窮中滴血凝成的琥珀，貧窮像朝起的云霧、暮至的晚霞與我相生相連并陪伴我最初的人生歲月及渺茫的明天。

此時我想到了童年時，曾見哥哥玩弄過的一條螞蟥。那天，哥哥在過水溝里捉小魚，分明是破皮吸血還要做出親吻姿勢的螞蟥粘在哥哥腿上，可那金光閃閃的家伙卻這頭拽掉那頭又染上，嚇得哇哇大哭的哥哥在媽媽的指責下氣急敗壞地肆意捏弄它，摔打它，它都默然接受，不哭喊，不叫罵，不反抗，任哥哥的暴虐無道。看著流血不停的腿，憤怒之下哥哥竟把它掐成兩截，但它們依然在頑強地探尋著各自生命的方向。我想，也許我就是那條被哥哥掐成兩截的螞蟥，雖然流血很疼，但仍倔強地尋找著屬于我生命的方向。點評：

文章寫得別致又富有深意，行文自如有文采，語言散文化、詩化，這種追求是很有價值的，兩次打工經歷是情感抒發的最濃郁所在，是使這些生活瑣事閃射出詩意光芒的源泉所在，將一位貧家姑娘面對人生嚴峻選擇時的凄楚、郁悶、愁腸展示得酣暢淋漓。文章結尾引敘自己童年曾見哥哥玩弄螞蟥的事，仿佛信手拈來，又似神來之筆，出意新奇又啟人茅塞，極易撩人情思山間小路。正是這小小的一筆點睛，使這篇作文頓生光輝。“也許我就是那條被哥哥掐成兩截的螞蟥，雖然流血很疼，但仍倔強地尋找著屬于我生命的方向。”沒有對人生意義的深入思考能有這樣深刻的思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