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座女孩的夏天

“你是什么星座的?”她坐在秋千上，嘴里咬著吸管說。

我轉動著手中的汽水瓶：“不知道。”

“我是水瓶座的。”她腳尖著地，讓秋千停下來，“雜志上說，水瓶座女孩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郁和堅強。”

我從側面看著她，她的額頭像水中的瓷器那么光潔，目光澄凈，讓人不由得想到永遠。

，

我突然覺得一陣迷茫，掏出從爸爸抽屜里偷拿來的牡丹牌香煙，抽出一支點著。

“給我一支。”

她沒有抽，只是看著煙灰越積越長，然后支撐不住地折斷，癡癡地看著它燃成灰燼。她輕輕地說：“真不想長大。”

“哦?”

“我覺得做大人是件《艮麻煩的事。”

“可是，不大不行，巴?”

“當然不行了，真傻。”

被她一說，我也覺得自己挺傻。

我們都笑起來，笑容恍惚。記憶里，那個夏天充滿了這種不知所措的笑容。那時，我們總是躲在葡萄架下的一片陰涼里，望著外面明晃晃的世界發呆。

想必，我心里一定《艮喜歡這個水瓶座的女孩。

而一想到這點，十六歲的我就感到一種近似于絕望的無助。

有一天，我們又坐在院子里喝汽水。不知怎的，那天的空氣里有種莫名的緊繃感。汽水喝到一半，她開口道：“你相信不相信有真正的愛情?”

我的心跳驟然加劇，好像有個鐘擺在前胸后背間來回敲打。我想回避，可是又不敢在她的目光下逃之天天，只好說：“相信。”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她的臉微微的有些紅。

那種緊繃感猛然變成了塌陷感。為了掩飾不安，我跳著去摘一片葡萄葉子。

“你怎么不說話，不想問問是誰嗎?”

“關我什么事啊。”我想故作輕松，可說出來的話像石子一樣硬。

她不作聲，我能感覺到秋千停止了晃動。我背對著她，翻來覆去地研究手里心形的葡萄葉。連蟬叫聲好像都沒有了，一張別扭而僵硬的網正在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我走了。”她跳下秋千，整了整裙子，發出輕輕的嘆息。

我一個人愣愣地在那兒坐到天黑。水瓶座女孩的那句話像排列整齊的士兵方陣般在腦海里走來走去：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接下去半個月，她沒有來找我。

第二天就要開學了，我們分到不同的班。我想下午無論如何要去問問她，她喜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我……”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你先說吧。”我笑著對她說。

“我……真糟糕，我忘了剛剛想說什么。”她皺著眉，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那你呢?”

“我好像也忘了。”我撓撓頭。

“這樣啊……”她的表情像一頭失望的小獸。不過只一會兒，她便釋然地說：“算了，我們去買汽水吧。”

我們穿過被太陽曬得發軟的柏油馬路，在小雜貨店里買了兩瓶檸檬汽水。馬路上空空蕩蕩的，偶爾有幾輛汽車呼嘯著疾馳而過，卷起一陣干燥的灰塵。

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想牽住她的手走過馬路。這個念頭剛一出來，手心里立即沁出了汗水，不過，我還是被自己的想法搞得激動起來。

我正要伸出左手，聽到她突然說：“我昨天送了一本書給他，我喜歡的那個人。一本《老人與海》，不知道他收到沒有?”

完全是一種下意識，我整個人便朝馬路對面沖了過去。當我聽到一聲尖銳的剎車聲，緩緩轉過身子時，我看到水瓶座女孩恍如一朵白色的纖細花瓣那樣盛開在馬路中央。我手里的兩瓶汽水應聲落地，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檸檬汽水味。

那股檸檬汽水味，多年來，始終纏繞在我的記憶里，揮之不去。

我再也沒見過水瓶座女孩。

聽說她的腿被撞傷了，不過在休學半年之后就恢復如初。那是我關于她最后的消息。她的家人跑到我家來，把我臭罵了一通，并禁止我去探望。之后因為父母的工作調動，我就與那座留下太多記憶的小城作別了。

走的那天，我們裝滿行李的車子就要出發的時候，宿舍區傳達室的老王匆匆地趕來，把一本《老人與海》塞到了我的手里。

“噢，是那個以前老跟你在一起的女孩送給你的，看我這老糊涂，差點給忘了……”

那一瞬間，許許多多的往事一同浮現。我淚流滿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遙遠得像夢一樣的夏天。我想起了水瓶座女孩的微笑，白色的連衣裙，綠色的葡萄架，檸檬汽水和單調的蟬鳴。只是我知道，這一切再不會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