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

紀委老劉與勞資處老王是鄰居，在同一樓門出入，老劉住二樓，老王住四樓，三樓住的是一位退休工人。

退休工人姓彭，因廠里效益不好，老彭四十多歲就讓內退了，老彭老婆也正式退休了，老彭愛打麻將，老彭老婆也愛打麻將，兩人就邀了一些過去的同事來家里打麻將。同事們大多已退休，大家都沒事干，年紀又在不老不少之間，過去沒學習多少文化，過去學會的那些技術，現在又都用不上了，力氣活干不來，生意又不敢去做，老彭和老婆商量，干脆在家中開個麻將館，和大家一起消磨無聊時間，還多少可賺幾個錢，上大學的女兒正是用錢的時候，兩人那點退休工資哪夠呀。

老彭家有三間房子，挪挪沙發和床鋪，就擺下了三張麻將桌子，凳子椅子湊一湊，借一借，也就夠用。老彭兩口子誰不上桌時，就負責燒水倒茶買菜做飯，牌友興酣手紅時，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就吃住在老彭家，老彭和老婆打牌有癮，心猿意馬做頓飯，自己和大家隨便吃口，極困了，歪著躺著，睡個囫圇覺。每人茶水錢一塊，一餐飯三塊五塊，一天下來，數數，也有幾十塊錢收人，老彭和老彭老婆都高興。老彭家的麻將館人來人往，煙霧繚繞，喧嘩吵鬧地就這么開了起來。

老彭家樓道口焊了張大鐵鎖，六層樓十二戶人家，家家都有鐵門鑰匙，進門出門個個記著把大門鎖好，也就沒丟過東西。老彭家的麻將館人來人往，大鐵門就沒辦法上鎖，天天敞著，后來連大鐵門也不見了蹤影，放在樓道中的摩托車、自行車就頻頻被人偷了。來打麻將的人自認倒霉，嘟囔心痛幾天，也就平靜。鄰居家丟了東西，心中有氣，口就不干凈，指桑罵槐祖宗十八代，要咒幾天，老彭和老彭老婆裝著耳背，埋在稀里嘩啦的麻將聲中，不敢認真計較。

紀委的老劉和勞資處的老王，也同在一幢樓中辦公，有一天，老劉來到老王的辦公室找老王，老劉和老王商量，準備找人端了老彭賭博窩的事。老劉和老王雖住在一個樓門，可誰也沒去誰家串過門，商量這樣的事，也就更不便誰去誰家了，倒是在辦公室說話方便。

老劉說：最便捷的辦法就是你寫個舉報材料，送到我手上，我做個綜合分析材料，讓廠領導批個字，交公安處去抓就行了。人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事情做了。老王說：材料怎么寫?老劉就告訴老王怎么怎么寫。老劉說完了，老王就問：一定要我簽名?老劉說：簽名的人越多越好，你先找別人簽，你最后簽，只有我知道。老王說：那我先找你簽。老劉說：我不能簽，我不能辦我自己的案子。老王想了想，就說以“某村某棟群眾”的方式，問老劉行不行，老劉說不行，匿名舉報，不是大案要案，一般都不受理。老王就不說話了，光抽煙。抽了一會煙，老劉問：你兒子在公安處實習，是吧?老王的兒子剛從警察學校畢業，正在公安處打臨時工，老王不知老劉是如何知道的，就說：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抓也抓過賭，領導要抓什么就抓什么，主動去抓就不符合他的身份了。回頭一想，老王又說：你要你老婆給公安處打個電話，不就行了!老劉說：我老婆從不管閑事。

老劉和老王就都沒話了，悶著頭抽煙。抽了好一會兒煙，老劉說：你不曉得，我老婆熟人多，打電話不講名字，公安處的人也聽得出。公安處抓賭，賭桌上碰了熟人，也下不得手，背后還會把舉報人說出來。你看，我口臭哇，出個餿主意，要你老婆打電話，行不行?老王雙手亂搖：要不得，要不得，彭師傅見了我們兩口子從不講話，原因我不講了，他首先想到我。老王心里想：你真聰明!老王想到那天回家上樓時，無意聽到老劉和他對門的女人講話。老劉家敞著門，像還沒進屋的樣子，站過道中，手往樓上指了指，對最愛傳閑話的那個女人大聲說：……不要到外面去講，影響不好，老彭也不容易!當時正是大家下班回家的時候，有人從樓梯上上來，老王看到了，聽到了，別人同樣也看到了，聽到了。老王心想，真要把賭窩端了，老劉說不定會去三樓賣好，老王不上這個當。

就這么沉默了好一會，老劉又說：你認識小高吧?老王說：哪個小高呀?老劉說：就我們紀委的小高呀!老王說：認識，怎么了?老劉說：你去跟她說一聲，她男人是區公安局局長，地方上來人抓更好些。小高人挺好的，肯幫忙。老王問：小高不跟你一個辦公室嗎?老劉說：是呀。老王又問：她不跟你坐對面桌?老劉說：對呀。老王就有些輕蔑地說：你跟她順嘴說一聲，不就行了!老劉說：就因為在一個辦公室，才不能說，說了別人能想到。老王說：這么說……那好吧，我去說!老劉又說：你只告訴她，哪天來人抓就行了，別的就不用說了。老王有些不高興：我去說就是了，你這是——老劉眨眨眼睛，就解釋說：是這樣的，不瞞你了，我跟她說過了，她也滿口答應了，只是要人贓俱獲才好，她要有人親眼見著真的在賭錢，才好下手。你告訴她個具體的日子，就會來人抓。老王說：那更好辦呀，你老婆天天晚上在他家的牌桌上，什么時候你都曉得呀!老劉說：還是你去說最好，沒人懷疑。老王說：我住他樓上，你住他樓下，受害最大的是你，不管誰去告，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老劉沮喪地說：說句老實話，要我老婆去他屋里打麻將，就是怕他懷疑。幫幫忙，你去告時，要選我老婆不在的時候，要不，我就沒面子了。老王說：你老婆正好不在，就來人抓了，他想不到你?老劉說：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老王又說：我和我老婆都不打麻將，進不得他的屋，又如何曉得他們什么時候賭錢?老劉說：那好辦，你找一個在里面打麻將的，偷偷告訴你不就行了。老王說：他不有張嘴!老劉說：再想點別的辦法，總有辦法吧。老王說：我想不出什么好辦法。老劉說：這不是什么急事，慢慢想，辦法總會有的。

兩人說來說去，下班的鈴聲就響了，老劉和老王的話也說不下去了，兩人就站了起來，老王和老劉握握手，然后要老劉先走，說要收拾東西關門。老王等老劉走了一陣，才起身關門騎車回家。

有兩天，留了心的老王上班下班沒見老劉的影，心中就有了想法，找了個理由，去紀委辦事，辦完事出來，就到各個辦公室找熟人聊天。到老劉辦公室，老劉不在，正好小高在，老王就坐下和小高說話。老王和小高父親是同事，小高管老王叫叔，老王就問：老劉呢?小高告訴老王，說老劉請了十天年休假，帶老婆孩子回鄉下了。老王又問：老劉走時沒說什么事?小高就說：王叔和劉叔都住一棟?您說抓賭的事吧!老王也顧不了掩飾了，急急地問：你答應他了?什么時候?小高說：這個星期六呀，都說好了，怎么了，您有熟人?老王心里說，這個老狐貍，借了把刀，還玩空城計，厲害!又想小高不是外人，就把老劉來商量抓賭的經過，說給了小高聽。

老王一直注意看小高的臉色。小高淡淡聽著，不說老劉一個不字，也不說老王一個是字。老王說完了，小高就說：王叔您說怎么辦，我聽您的。老王說：你回去和你愛人商量商量，星期六不要來抓，等老劉回來再說。小高說：可以!老王還有些不放心：老劉回來——小高好像想都沒想，就說：就說那天正好有緊急任務，騰不出人手。老王仍不放心，又交代一句，說：不要說我來過。小高毫不猶豫地說：王叔您放心，您和我爸的關系，沒有這層關系，這個理，我也懂!

后來，老彭家的麻將館還是被人端了。

后來，老劉家的房門就被人潑了一桶大糞，老劉老婆連沖帶洗的忙了好幾天，也沒人聽她罵一句桑樹槐樹，祖宗孫子。

后來，樓里就安靜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