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溯岷江而行,在莽莽岷山中盤旋而走。一路經汶川、茂縣、松潘古城,視野中植被漸漸豐富起來,不覺間已進入九寨溝山巒疊翠的畫屏之中。夜幕降臨,山路蜿蜒,遠處隱隱露出一個熒光剔透的穹頂。樹影婆娑,若隱若現,那穹頂熠熠散發著光輝,仿佛一個巨大的水晶體。走至近前,顯露出大部時才看清,那是一座由鋼架與玻璃構成的建筑。在墨色的山谷中,那片播撒著溫暖光芒的玻璃建筑,就像是一座神秘的童話城堡,夢幻般出入意外地出現在深山中,誘人向往,引人遐思。
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九寨天堂”。臨行前,已知道九寨溝建了座“九寨天堂國際會議度假中心”。從它一立項,便成為了世人關注的焦點。特別是文學藝術界的朋友們親臨后,無不稱其為堪與九寨自然風光融為一體的建筑典范。
踏進那高大的玻璃建筑,展現在眼前的,竟是小橋流水潺潺,天鵝引頸空中,野鴨池中戲水,古木參天,鳥語花香的一派田園風光,正欣喜間,一陣歡快的鍋莊樂曲傳來,循聲望去,綠樹掩映中,幾幢古樸獨特的羌族碉樓,赫然矗立在大廳深處,樓前廣場上,正熊熊燃起著一堆篝火,身著各民族服裝的男女青年,圍著篝火手舞足蹈跳得正歡。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竟然如此自然和諧地濃縮在了這“九寨天堂”中。置身其間,你根本感覺不到是在室內,大廳中的風光建筑完全與室外山野自然渾然一體,真可謂巧奪天工,絕妙設計。
九寨溝所在地四川阿壩自治州,地處川西北高原,這里世代居住著藏、羌兩個古老的民族。據史料記載,阿壩的羌族,為“三皇五代”時分布在岷江上游的黃帝后裔,娶西陵氏(蠶陵氏)女嫘姐生子昌意,昌意南下岷江上游娶蜀山女生帝嚳,自此始稱蠶叢古羌蜀人。
車過茂縣疊溪,我為眼前一片險惡破碎的山體而駐足。深谷中,一片狼藉嶙峋的巨石,有如猙獰地張著大口的一顆顆利齒,望了令人生畏。一條細水時隱時現,似淚水般默默流淌在石縫間。耳邊風聲厲厲,空谷傳響。就在70年前的一個夜晚,睡夢中一場7.9級大地震,羌族最大最精美的蠶陵古鎮,在瞬間沒入了地下。只殘留下古城門遺址和“蠶陵重鎮”四個石刻大字。我獨自走進山谷,站在山崖上環顧四周,山谷中地震痕跡依然清晰可見,扭曲的山巖、縱橫的巨石、亂石中穿行的溪水,無不顯示著當年那場地震的慘烈,心中不免生出一種凄楚。行進在山谷中,風掠過亂石,回旋在空中,風中似有隱隱的聲音,好像是人在低聲呼喚,側耳細聽,那聲音更像是一聲聲吶喊。獵獵山風,那聲音撞擊著周圍的巖壁,回蕩在山谷中,一時間竟感覺整個山谷都發出著共鳴。他們在吶喊什么?我站在空蕩蕩的山谷中,不禁悚然一驚。為古老的蠶陵古鎮,更為那些沉睡在這山谷中已70年的蠶陵羌人感到深深的悲涼。
帶著這種惆悵的心情,我徜徉在“九寨天堂”,走在70年后,這片土地上崛起的又一個“羌寨”。這個全新的“羌寨”,坐落在“九寨天堂”背后的一面坡地上,幾十座高低錯落的羌式建筑,散落在林間,與周圍自然環境相諧而依在一起。所有建筑的外墻,都由一片片礫石壘砌而成,墻體粗糙而堅固,呈現著一種原始古風。而走進室內,卻是完全現代裝飾,但在梁柱門窗等細微處,仍強烈地體現出羌族的風格。走在這片建筑間,我忽然感到一種時空的倒退。不知怎的,我竟感覺好像是走在那逝去的“蠶陵古鎮”中,耳邊似又響起了那回蕩在疊溪山谷中的聲音。他們在呼喚什么?那一直回蕩在山谷中久久不去的聲音是什么呢?面對著這座按照蠶陵古鎮原貌修建的建筑群,我苦苦思索著那聲音的內涵。
在一間散發著濃濃墨香,四壁擺滿圖書的房間里,昏黃的燈光下,壁爐里“噼啪”燃燒著木柴,火焰韻律地跳動著,將暖暖的火光投向室內。房子的風格依然是羌式建筑,不過經主人精心設計,凝重的民族氛圍中又融進了現代文化的氣息。在這個極易使人產生遐想的環境中,“九寨天’堂筆會座談會”開始了。座談會一開始,話題很自然的便談起了“九寨天堂”的建筑,和“九寨天堂”的設計、建設者鄧鴻先生。鄧鴻先生談起“九寨天堂”,臉上流露出一種欣慰的神情,談話中充滿著激情和自信。我靜靜地聽著他闡述著建設“九寨天堂”的理念和構想,我發現當他講起羌族建筑時,顯得特別的激動和興奮。在座的人們也被他的話感染著,對羌族的建筑發生了強烈的興趣,并由此談到了許多有關羌族的歷史文化問題,氣氛一時很熱烈。聽著有關羌族的介紹,我感到自己對羌族太陌生了,自己從事少數民族文學20多年竟對羌族的歷史文化如此無知,心里很是汗顏。此次能這樣深入地了解羌族真是機會難得。
早在公元前22世紀虞舜時,岷江流域的羌族先民,便在此建立了古羌蜀國。在近5000年的生存發展中,古老的羌族先民創造了自己民族的燦爛文化,成為中華民族歷史發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他們在岷江流域創造的別具特色的建筑,今天看來,仍不失為建筑史上的經典。他們的建筑完全就地取材于當地的石木,一座寨子,就是一座堅固的御敵堡壘,寨中戶戶相通,墻體相互支撐,形成一個完整的建筑體系,這種建筑方式不僅有利于堅守抗敵,同時也大大增強了建筑的抗震力。更為絕妙的是它的供水系統,羌族在建寨子之初,先在地基下規劃好地下水網,然后才在此基礎上層層建起寨子。密布的水網,像寨子的血管,將水自流進每家每戶。而房子的建筑結構更富想像力,寨中的道路、采光、通風、畜欄、人居、防御……從地下到地上一層層不僅用途明確、布局合理而且極富想像力和創造力。鄧鴻先生就像講述著自己的家園般,如數家珍地談著羌族建筑,最后他動情地談起了自己的宏偉設想和畢生心愿。那就是在九寨溝建一個羌族的小鎮!我望著他那張充滿自信的臉,火光輝映在上面,明暗中顯得五宮更加棱角突出,像雕塑,更增添了幾分凝重與悲壯。我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他此時不是在談建筑,而是在談生命,一種生命存在的意義。羌族悠久古老的建筑使他如此著迷,他只是想在此建一片羌族的建筑嗎?不是。他心中的宏偉目標是要在這片曾經孕育了羌族燦爛文化的土地上,將那陷落于70年前的羌族古鎮重生!使全世界的人們來到此,在這重生的羌族“古鎮”中,認識一個偉大的民族,看到一個古老民族的精美建筑,和她創造的輝煌歷史。中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曾經為世界做出過許多推動人類發展的偉大貢獻,在這些創造中無疑也凝聚著我國各民族的聰明智慧。今天,中華民族正處于民族全面復興的偉大時代,許多久存于我們心中的夢想正在實現中。正如鄧鴻先生所說的,我們中國人如今有能力,也有財力了,完全可以去實現自己的許多夢想了!
逝去的蠶陵古鎮正在九寨重新站起,一個民族的希望也正在九寨勃勃萌芽。我們有理由相信“九寨天堂”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個縮影象征,正在一點點揭開其神秘的面紗,展現在世界面前、為世人所認識。“九寨天堂”今天所創造的一切,都必將為九寨、為中國,留下一道21世紀中華民族嶄新的風景。
我終于明白了,那回蕩在疊溪山谷中聲聲不去的呼喚,那徘徊于風中斷續的聲音,原來是地下蠶陵羌人不滅的聲息,他們不屈的生命已化作了風、化作了云,飄蕩在故鄉的天空,期待著,期待著!期待著蠶陵古鎮的重生,期待著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