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緬因州一個小鎮上找到份教英文的工作后,便開始寫我的第一部小說。
這部小說面世前,我們一直住在斑高小鎮西邊的一輛大篷車里。那時我們還沒有電話。
我在寫作上沒有獲得多少成功。大多數周五下午,我都得穿上工作服出去找活干。期間,妻子塔比的表現實在令我感慨萬分。長期以來,即使我一篇也未見諸報刊,她也從沒忘記對我的關愛。她的這種贊許仿佛成了一種永恒,由此我常生出不少靈感。
在《幸福》這本書里,我被擱淺在女孩們的問題上。即便偷偷進入女兒的房間,也沒得到任何幫助。一氣之下,我把它們全部扔了。
第二天傍晚,我從學校回到家才知道,塔比在清理我的垃圾箱時看到了它們,她輕輕撣掉上面的煙灰,弄平它們。她鼓勵我繼續寫,她說她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我沮喪地說,我不了解讀中學的女孩。她說她可以幫我完成那部分。她用她一貫的信任望著我,“你已寫了這么多,”她說,“我認為你能完成。”
4個月后,《幸福》手稿交到了出版商道爾手里。
這天午后,負責學校電話的賽絲跑來叫我去她辦公室接電話。她說是我妻子的。我匆忙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我沒有跑,心跳卻很激烈,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清楚,不是事關重大塔比不會跑去借用鄰居的電話。我想可能是我們的某個孩子摔斷了腿。
塔比在電話那頭——我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給我讀了一份電報。比爾·召伯遜推薦了《幸福》。電報上寫道:“祝賀!《幸福》已正式定為要出版的書,預付 2500美元,行嗎?余款后付。愛你,比爾。”
我的小說于1973年4月初被接收,可能要到1974年初才出版發行,道爾·迪戴是家著名的出版社,所出版的都是排行榜前列作家的書,其中包括重磅式的作家利昂·尤利斯和阿侖·德魯利。相比之下,我是這條大河中的一條小魚蝦。
塔比問我是否就此放棄教書的工作。我說不行,不能建立在 2500美元的預付款上,而且其后的收入完全是個未知數。
當天夜里,我和妻子躺在床上吃著土司,一直興奮地聊到第二天黎明。塔比問我,如果道爾·迪戴出版社能夠賣掉頭版,而后再版,我們能夠得到多少?我說不知道。我曾在報上讀到,著名作家馬里奧·帕瑟的一部書《神父》曾得到40萬美元。但是,我怎么也不相信我的書能賣到這個數字。
塔比說——膽怯的聲音有點發顫——假如這本書賣得不好,我們舍得多少?我說,我們會得到總收入的百分之七八。她又問,那是多少?我說,最理想的數字可能是10~6萬美元之間。
“6萬美元!”她幾乎大吃一驚,“會有那么多嗎?”
我說,這個數目并不驚人,我提醒她說,我與出版社的契約是五五分咸,那就是說,如果出版社扣除他們前期支出,我們僅能得到3萬美元。塔比沒再說話——她也不必回答,3萬美元是我教書4年才能得到的數目,而且還要算上一年一次的加薪。
我們用預付的部分錢買了輛新車,而后搬進一套復式樓公寓。我們給新車上了保險,還裝了部電話,然后我著手寫另一部小說。
5月的一個星期天,我接到比爾的電話。那天只有我一人在家,塔比帶著孩子們去看她母親了。
“你是坐著嗎?”比爾問。
“不是,”我說,電話掛在廚房和起居室之間過道的墻上,“我需要坐著嗎?”
“你可以坐下,”他說,“這本書的版權已賣給希爾格出版社,40萬美元。”
我無語。我站在門道那兒,像以往一樣捕捉著自己的影子。比爾問我是否還在聽,剛一說完,他就大笑起來。他知道我在聽。
其實,我恰好沒聽他的話。聽到他的笑聲,我才意識到自己在接電話,“你說它賣了40萬?”
“40萬美元!”他說,“在通常的規則下,他們會給你20萬,祝賀你!”
我依舊站在門道里,望著我們的、兒子喬的以及女兒的臥室。我們這套公寓的租金每個月是90美元。我的腿忽然有點發軟,我急忙把自 已移到門道邊的一把椅子里。
“你肯定嗎9”我問比爾。
他大聲說,肯定!我請他再說一遍。他非常耐心、緩慢、清晰地重復了一遍。他說這個4的數字背后跟著 5個零,然后是小數點,“小數點后還有兩個零。”我斷定我沒有聽錯。
我們又談了半個小時,可我沒記住一句。談話一結束,我立刻給岳母掛電話。妻子的妹妹接到電話,她說姐姐已經走了。我只穿著襪子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我想把這個驚人的消息說出來,卻沒有一個人聽。我禁不住渾身抖動,最后,我穿上鞋走出家門。這時,我忽然想到,我該給塔比買一份母親節的禮物,這份禮物得是急需的、高檔的。但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什么真正能讓我揮霍一下而又是她理想中的物品。最后,我只好買了一只頭發烘干機。
回到家時,塔比已在廚房里忙碌開。她一邊愉快地做飯,一邊聽著收音機里的歌唱。我把烘干機遞給她。她吃驚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這是干什么?”
我摟著她的肩膀,跟她慢慢、詳細地講了這本書的情況。她愣愣地看著我,好像不明白。于是,我又跟她講了一遍。塔比的眼睛緩緩越過我的肩頭,望著我們的房間。望著望著,她就哭了,我也哭了。這一年我 48歲。
(編輯/潘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