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陳企霞\"反黨小集團\"冤案,發生在1955年肅反期間。到1956年肅反甄別階段,由中宣部常務副部長、中宣部肅反\"五人小組\"組長張際春負責的審查小組,經過查實,認為\"反黨小集團\"的結論不能成立,重新審定,改寫結論。1957年反右開始后,改寫的結論被廢棄,丁玲、陳企霞反而加碼成為文藝界知名的大右派。
近年來文藝界一些參與處理此事的當事人,寫出一些回憶文章,對這一事件有了大致的描述。但是,親歷者在有關丁陳冤案兩個關鍵問題上,說的并不清楚。這兩個問題是:一、在中宣部為丁陳問題給中央的報告上,為什么沒有作協黨組書記、主管文藝的中宣部副部長周揚署名?二、1957年6月6日作協召開的處理丁陳問題的黨組擴大會議上,周揚何以帶頭向丁陳道歉?
為了弄清丁陳冤案形成的真相,本文試著就這兩個比較關鍵的問題作一探討,以就教于文藝界的老前輩和文學史研究專家。
為什么給中央的報告沒有周揚署名
丁玲、陳企霞的反黨小集團問題何時提出來的?曾長期在中宣部文藝處工作的黎之回憶說:
1955年6月底,關于胡風的第三批材料公布后不久,作協一位黨組副書記和黨總支書記共同署名向中央宣傳部寫報告\"揭發\"丁玲、陳企霞等人的問題,并附了有關丁玲、陳企霞等人的材料。7月下旬,陸定一署名向中央寫了《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準備對丁玲等人的錯誤思想作風進行批判》的報告。(黎之:《文壇風云錄》)
黎之所說的\"作協一位黨組副書記\"是劉白羽,而\"黨總支書記\"則是阮章競。劉白羽和阮章競聯名的報告,則來自康濯。曾長期擔任作協秘書長的張僖,在接受我的采訪時回憶說:
反\"胡風反黨集團\"時,作協《新觀察》編輯部的戈陽提出,我們黨內有一股暗流,反黨,點了舒群、羅烽、白朗、丁玲、陳企霞等人的名字。
丁陳集團的事情,主要是康濯的揭發。康濯寫了一個材料,說丁陳搞獨立王國,并把材料送給了劉白羽。去年(指1998年---引者)劉白羽找我去回憶時,我說,我聽說有這么個材料,但是當時你沒有給我們看。當時,劉白羽看了材料后對阮章競說:康濯有一個材料,要轉給陸定一部長,你在上面簽個名。也是去年,我與阮章競回憶這件事時,老阮說,當時也沒有看這材料是什么內容,當時劉白羽讓簽名,我就簽名了。這個材料,就直接送給定一同志。定一同志簽名把這個材料送了上去。周揚同志沒有看到。毛主席看了材料后,就批下來了,卻讓周揚同志執行了。后來,周揚同志說起這個事,并沒有說明這一情況,既沒有把責任往上推,也沒有把責任往下推。(1999年2月25日采訪張僖)
黎之和張僖都是知情人,周揚當時沒有在這個報告上署名的事實,是可以認定了。
認定這樣一個事實后,困惑隨之而來。丁玲的丈夫陳明也與我們有同感:
對批丁玲,首先是作協寫了報告的。奇怪的是,一、作協的這個報告,不會是6月才寫的,它肯定有個醞釀過程。它是否經過黨組會議集體討論通過了呢?二、這個報告是副書記劉白羽、總支書記阮章競簽名,而黨組書記周揚為什么不簽名?周揚知道不知道這件事?同意不同意?參加醞釀了沒有?三、報告送到陸定一那里,陸也不能不問周揚。陸向中央打報告時也只用陸定一的名字,而周揚是中宣部分管文藝、領導作協的副部長,從中宣部角度看,你周揚應該簽名啊,不署名是不正常的。(邢小群:《是誰整丁玲---陳明訪談》)
那末,為什么周揚沒有在這個報告上署名呢?
這要從當時的大背景來考慮。
1955年反對\"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斗爭,是隨后在全國大規模開展的肅清暗藏反革命分子群眾運動的前奏或序曲。這年的6月1日,毛澤東為轉發北京市委《關于查處胡風分子的報告》寫信給陸定一,信中要求:各地各單位\"注意在所屬機關、學校、人民團體和部隊中調查和研究有無胡風分子,并按情況作適當處理,凡有胡風分子較多的省市均應指定幾個可靠的同志(例如五人)組織胡風問題小組,專門注意處理此事。\"
6月3日,毛澤東在中央關于揭露胡風集團的指示上作了批語和修改。在修改中指出:各省市委和黨組必須認識這一斗爭的目的,不但在于肅清胡風反革命集團分子,主要的是借著這一斗爭提高廣大群眾(主要是知識分子和干部)的覺悟,揭露各種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國民黨特務分子、帝國主義特務分子,托派分子和其他反動分子),進一步純潔革命隊伍。因此,當斗爭有了進一步發展時,就要公開號召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反動分子進行自我坦白。這種坦白,向小組會向大會負責人去做或寫書面材料都可以。
6月18日,毛澤東又在中央關于展開斗爭肅清暗藏反革命分子指示稿上作了修改和批示。
毛澤東的一系列的指示,把反胡風集團的斗爭迅速地擴大為全面的內部肅反運動。
中國作協先走了一步,大約在毛澤東6月1日批示前,就率先成立了五人小組:
作協五人小組組長是劉白羽,組員是嚴文井、阮章競、康濯和張僖。五人小組的分工是這樣的:劉白羽同志抓總。嚴文井同志負責從作協出去的所有文字,他對文字摳得很細,無論從政策的把握還是用詞的分寸上,他都很有經驗。阮章競是作協的總支書記,負責主持作協內部的各種批判會。當然,大型的會議還要周揚或劉白羽來主持。康濯負責《文藝報》、文學講習所和作家支部。我負責抓日常工作。(1999年12月22日采訪張僖)
稍后,中央成立了肅反領導小組,組長是陸定一。中央宣傳部成立\"五人小組\",常務副部長張際春是組長,劉白羽是成員之一。
熟悉當時歷史情況的人都知道,從中央到地方迅速成立起來的\"五人小組\",是肅反的領導核心。這個核心雖然是以\"小組\"而冠名,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基本上取代了各單位的正常的領導程序。在我采訪張僖老人時,他對這一點仍然記憶猶新:
那時候,作協黨組的活動基本停止了。當時的黨總支就是五人小組的辦事機構。五人小組的主要任務,就是肅清反革命分子,同時也就要審查作協機關和所屬單位所有干部的歷史。
作協肅反\"五人小組\",是在以張際春常務副部長為組長的中宣部的\"五人小組\"和以部長陸定一為組長的中央肅反領導小組直接領導之下工作的。作為作協\"五人小組\"組長的劉白羽,肅反工作是要直接向陸定一和張際春請示匯報的。了解到這一點,我們才能明白為什么后來要由張際春而不是周揚來負責審查丁陳問題的專門小組的工作。
在作協的肅反審干中,丁玲的歷史問題、陳企霞的托派嫌疑,都被翻騰出來了。隨之,1954年到1955年初的批判《文藝報》事件也連帶著出來了。于是才有了前面所提到的張僖回憶中的康濯寫材料揭發丁玲的事情。
在\"黨組的活動基本停止了\"的情況下,康濯的揭發材料應該交給誰?不是周揚和邵荃麟、郭小川等作協黨組領導,只能是劉白羽。
康濯是作協肅反\"五人小組\"的成員,而劉白羽是組長。康濯把材料送給組長劉白羽,劉白羽簽名后,又讓既是五人小組成員又是作協總支書記的阮章競簽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作為既是作協\"五人小組\"組長又是中宣部\"五人小組\"成員的劉白羽,不經過黨組成員的討論,把材料直接送給中宣部部長兼中央肅反領導小組組長的陸定一,而不送給主管文藝的副部長、作協黨組書記周揚,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理解了這一點,前引陳明一系列\"奇怪的是\"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周揚向丁玲、陳企霞道歉,是中央反右的部署
1957年6月6日,中國作協黨組召開了討論\"丁、陳問題\"的處理的擴大會。會上,周揚和黨組幾個領導人在講話中主動表示,1955年對丁玲的批判是不應該的,\"反黨小集團\"的結論是站不住的,并向丁玲等表示歉意。陳明在回憶中談到此事時說:
1956年,丁玲向上級申訴,得到中宣部黨委會的受理。1957年春天,毛主席\"到處游說\",游說的內容是整風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指出整風主要是批評:一是主觀主義,一是官僚主義,還有一個是宗派主義。這就是1957年作協黨組第二次擴大會議的背景。在這次會議上,周揚等承認1955年批丁玲是錯誤的。如果作協黨組真的能執行中央關于整風的指示,或許能多少糾正自己造成的錯誤,減輕對黨和對同志的危害。但他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趁\"反右\"之機,把丁玲的申訴誣為\"翻案\",是\"向黨進攻\"。
親歷此事的原中宣部秘書長兼機關黨委書記李之璉回憶說,周揚等人賠禮道歉后,招致了丁玲、陳企霞的質問,這時:
領導者們對所提出的問題無法解答,但又不愿接受大家的批評。會議因此出現僵局,宣布暫時休會。……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休會期間,整風形勢發生根本的變化。原來是發動群眾向黨提意見,幫助黨糾正錯誤的整風運動,突然變成了黨向對黨提出尖銳批評意見的人進行反擊的\"反右運動\"。本來,從整個社會來說,有人想趁黨整風之機,借提意見為名,企圖否定黨的領導,這確實有的;對這種情況給以反駁,完全應該。但從黨內來說,也有人想借此機會,對曾經有過不同意見的人,置于敵對地位,予以打擊,這就同黨的政策相違背了。這樣做顯然是錯的。
而作協黨組在重新研究、討論丁玲反黨問題的黨組擴大會如何繼續時,正是由于對領導批評的意見很多,會開不下去,尋找出路而不得的時候,\"反右\"斗爭的開展就提供了一個機會,于是借以進一步批判丁玲等向黨的新\"進攻\"似乎就有了根據。(李之璉:《不該發生的故事---回憶一九五五年-一九五七年處理丁玲等問題的經過》)
陳明的回憶,主要是兩條:其一是說,6月6日周揚等人向丁玲道歉,是執行毛主席\"反對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宗派主義\"的指示的結果;其二是說,后來整丁玲,是借反右之機。李之璉的回憶則更明確地說,周揚等人是抓住了\"休會期間,整風形勢發生根本變化\"的時機。
其實,6月6日召開的黨組擴大會議的背景已經變了,周揚等人向丁玲道歉的舉動,說是執行毛澤東的指示是對的,但絕不是執行毛澤東\"反對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宗派主義\"的指示,而是執行\"引蛇出洞\"的指示。換句話說,周揚等人向丁玲道歉,不是真的,而是毛主席\"陽謀\"部署的具體體現。因此,把丁玲、陳企霞打成右派,也不是像李之璉所說的,是在休會期間整風形勢發生了變化所致,而是在6月6日的會之前,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1957年,中央決定反右時,對右派實行引蛇出洞、聚而殲之的\"陽謀\",是有著周密準備的。據毛澤東在《〈文匯報〉的資產階級方向應該批判》一文所說,它實施于\"五月八日至六月七日這個期間\"。以可證的正式文件看,應該是《事情正在起變化》一文。據《毛澤東選集》第5卷,此文作于5月15日;而據原稿,此文最初曾用\"本報評論員\"的名義,似乎準備在報紙上公開發表,但很快又改為擬發黨刊。最后以文件形式發給\"中央一級若干同志\"和除西藏、新疆以外的各省市委的時間,是在6月12日。在下文即將引用的《郭小川日記·1957年》的記載中,像郭小川這樣級別的干部,是6月17日在陸定一部長處才看到這個文件的。當然,在5月下旬,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文件的精神。此后,6月20日、21日,郭小川又兩次看了這個文件。這一舉動表明,當時是把這個文件作為反右的指導性文件的。(參見《郭小川日記·1957年》)
在這個文件中,毛澤東已明確表述了\"引蛇出洞\"的意圖。到5月25日以前,以中共中央的名義,一連發了三個文件,不公開的動員正在進行。
具體到作協而言,當時只是幾個高層領導才在18號或19號了解到《事情正在起變化》這個文件精神的。當年在《人民文學》編輯部工作的涂光群回憶說:
據我的記憶,作協黨內一部分人知道這份文件最快也是在三天之后,即1957年5月18日、19日之際,或稍后幾天。因為這時曾對黨內少數積極分子進行傳達。我不僅聽了傳達,還受到作協一位領導同志個別關照。所以我成了幸運兒。盡管我響應黨的號召,對文藝界整風領導人提意見不落人后,并且發了些帶\"刺\"的雜文,但我已列在保護的范圍,往后只要謹慎行事,不會當\"右派\"了,這是后話了。而最明顯的信號是毛主席5月25日接見共青團代表時講的一句話:\"一切離開社會主義的言論和行動是完全錯誤的。\"作協的排頭刊物《文藝報》,遲至1957年6月23日出版的一期刊物(第12期)才開始變調,轉向反右。也就是說,從1957年5月下旬至6月下旬,作協仍照樣進行整風、鳴放,但這時候的做法,不能不帶上\"陽謀\"的味道了,這就是服從上邊整體的部署,讓更多的\"魚\"浮上來。(涂光群:《中國三代作家紀實》)
當年在《文藝學習》編輯部工作的黃秋耘,在回憶往事時,談到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知道這個文件精神是在5月18日晚上,可與涂光群的回憶相印證:
我記得十分清楚,1957年5月18日的晚上,我在邵荃麟家里聊天,……我們正在談得起勁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邵荃麟連忙走過去接電話。不到兩分鐘,他登時臉色蒼白,手腕發抖,神情顯得慌亂而陰沉,只是連聲答應:\"嗯!嗯!\"最后只說了一句:\"明白了。好!我馬上就來。\"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經是9點20分了,肯定是發生了出人意料之外的重大事件,要召開緊急會議。他放下了電話,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周揚來的電話,唔,轉了!\"至于究竟怎樣轉法,他沒有說,我自然也不便問。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又叮囑我一句:\"咱們今天晚上的談話,你回去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暫時也不要采取任何措施,例如抽掉某些稿子,這樣會引起懷疑的。\"我知道他馬上要出去,就連忙告辭了。
后來被劃為右派的部隊作家徐光耀,在回憶中說道,在鳴放時,一些\"引蛇出洞\"的征兆已經出現,當時作協張光年、侯金鏡等人早已知道要反右了:
如果稍許世故一點,我也許能避過這次失足。因為已有征兆,足夠使人警惕。是侯金鏡又一次來到了大耳胡同,在談及《文藝報》的內部情況時,他感情復雜地說:\"這一回,唐因、唐達成、侯敏澤幾個,恐怕要吃虧。他們說了不少'出界'的話,至今勢頭挺盛。這么下去,會栽跟頭的。\"我聽了不免著急,問他:\"為什么不提個醒兒,幫他們一把?\"侯說,\"不行啊,你一說,他們會在會上揭你,說你破壞'鳴放'。\"接著他又說,本來他也想說說的,可張光年不讓,至此,侯把拳頭往腰后一掖,說,\"張光年要保持我這個'拳頭',到時候好用\"。恨只恨我那時太自信,太癡愚了,連這么明顯的\"引蛇出洞\"警鐘,也未放在心上。
以上幾個當事人的回憶表明,5月18日周揚知道這個文件精神后,立即召集邵荃麟等作協領導人小范圍傳達,開始按照文件精神布置反右了。就整個文藝界而言,從5月下旬直到6月下旬,作協黨組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緊緊圍繞著\"引蛇出洞\"的意圖進行的。
在丁玲、陳企霞的問題上,根據郭小川1957年的日記,作協黨組作了如下的事情:
5月22日,\"十時到荃麟處談丁玲問題。共同的意見是先不改,交給大家討論。\"
這一舉動表明,從1到4月形成的關于丁陳問題的\"不以反黨小集團論處\"的結論,到此為止了;而交給大家討論的目的,當然是\"引蛇出洞\"了。
5月24日,\"十時到中南海,陸定一和張際春兩位部長談了很久的丁、陳問題。\"
張際春是負責調查丁玲歷史問題和處理丁陳\"反黨小集團\"問題的專門小組組長,正是在他的主持下,通過查實得出丁陳\"反黨小集團不能成立\"的結論。陸定一此時與張際春\"談了很久的丁、陳問題\",目的是什么,郭小川沒有記載,聯系到當時的情況,得出是兩位領導在這個問題上統一思想的推論,恐怕是有道理的吧。
5月25日,\"九時開碰頭會。討論了機關的整風運動,決定從三個方面動手'放'起來,即黨內、黨外、機關,下禮拜起堅決地動作起來。中午,睡至二時半,到遲了。我二時四十五分到,會已經開起來,今天是黨組擴大會,討論機關整風和丁陳問題。\"
作協從三個方面\"放\"起來,說明\"引蛇出洞\"開始部署了。而下午召開的整風和丁陳問題的會議,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討論丁陳問題的第一次黨組擴大會。
6月1日,\"看來,顧慮已經不多,算基本上放開了。\"---\"引蛇出洞\"成功了!
6月4日,\"八時半開始領導小組會議\",\"會議討論了最近的整風情況,覺得已經放了,但還未到高潮,還準備繼續放,同時就保護積極分子問題商量了一番\"。
或許,從5月25日討論整風和丁陳問題的黨組擴大會開始,一些人已經就在整風中最突出的問題(丁陳問題等)開始\"放\"了,在這些人中,有些被認為是應該保護的\"積極分子\"也不明就里地說了一些\"右派言論\",所以,在6月4日召開的整風領導小組(此時或許應該叫反右領導小組了吧)會上,專門\"就保護積極分子問題商量一番\"。就這個問題進行\"商量\",其目的就是像前引的徐光耀回憶中所說的,要保持好反擊時的\"拳頭\"。
6月6日,\"下午二時半,開討論丁、陳問題的黨組擴大會議,會上邵、劉、周三人先講了話,然后是一些人談感想,然后是一片對周劉的攻擊聲。陳又亂罵人是做假報告。他說:'你們是高級干部,你們做了假報告!'會議十分緊張,空氣逼人,簡直弄得我頭都發漲。\"
這樣的場面盡管使周揚等人比較尷尬,但是,提出尖銳批評意見的與會者根本不會想到,他們已作為\"魚\"被釣上來了。周揚在7月25日復會的講話也證明了這一點:
前年對丁陳的斗爭,包括黨組擴大會,給中央的報告和向全國傳達,我認為基本上都是正確的。前三次會議上肯定前年會議的同志沒有發言,發言的同志大體上都是否定的,有的說斗爭完全錯了,有的說基本錯了,有的說要追查責任,仿佛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
周揚的\"前三次會議上肯定前年會議的同志沒有發言,發言的同志大體上都是否定的\"的話,已經明確說出\"引蛇出洞\"的策略:肯定前年會議的人不發言,營造一種\"引蛇出洞\"的聲勢,專門讓那些對前年會議有意見的人\"放\"出來,然后一網打盡。
6月8日,\"愿望實現了。今天的報紙上,第一次大規模打擊了整風中的右派分子,《人民日報》社論《這是為什么?》發表了。……十時半,到白羽處,陸部長找白羽談了話,陸說要有韌性的戰斗,人家越叫你下去,越就不下去!他認為周揚沒有宗派主義,人們不太注意這是一場戰斗,文藝方向的斗爭,他認為,丁陳斗爭要繼續,不要怕亂。\"
一句\"愿望實現了\"的話,顯然表達了一種壓抑許久的心態,這種心態就是為了\"引蛇出洞\"而\"硬著頭皮頂著\"的委屈感。而陸定一找劉白羽的談話很直白,就是兩個字:\"斗爭\"。
6月13日,\"下午開黨組擴大會議。丁玲發言,態度尚平和,但內容十分尖銳,極力想爭取康濯'起義',追究責任,想找出一個陰謀來。……會開過后,周揚、荃麟和白羽一起到我房子內,談了一下明天的會議。白羽似乎又很激動。看來,會議是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這次會議,就是為處理丁陳問題所召開的第三次黨組擴大會議。郭小川用\"攤牌\"一詞表明,不用再等復會,丁陳成為右派已經沒有異議了。于是,第二天---
6月14日,\"(下午)三時,到白羽處,上午他同邵荃麟一起見了陸定一同志,定一同志堅持地認為丁陳是歪風的代表,主張展開一個斗爭,堅決把文藝界整頓一下。……今天很興奮,對丁、陳問題的處理有個眉目了,我一定要迎接這場暴風雨。我把丁、陳看成黨內右派。我一定要準備意見去迎擊他們。\"
到此時,原來參與處理丁陳問題的專門小組,已經不再起任何作用了。想必李之璉也不再參與此事了,所以在他的回憶中,對郭小川日記中所記載的情況一無所知,才得出作協黨組擴大會議之所以休會,是因為周揚等人被丁陳質問,會議無法開下去,而在休會期間,周揚等人利用\"整風形勢急轉直下\"的時機,把丁陳打為右派的結論。
其實,何時休會何時復會與丁陳的質問無關,是中宣部和作協的統一布置。休會的目的,一是繼續發動群眾,大鳴大放,釣更多的\"魚\";二是像張光年對侯金鏡所言,保持\"拳頭\"進行反擊。關于第一點,統戰部也是這樣做的。據李維漢的回憶,中共中央統戰部邀各民主黨派負責人連續開了幾天座談會。5月16日他宣布要休會幾天,到21日恢復開會。為什么要休會四天呢?主要是毛澤東開始準備反右派。既然意圖已經改變,中央統戰部必須按照新的精神部署下一步的活動。座談會顯然不能再按原定方案進行,必須調整為\"引蛇出洞\"的部署。這就是休會四天的真正原因。復會后,經過休會期間的發動,一些所謂的右派言論也放出來了。(參見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下))
作協的休會,與統戰部體會的目的是一致的。既然從中宣部領導到作協的領導,大致都像郭小川一樣,\"把丁、陳看成黨內右派\"了,意見統一了,到7月25日復會這段時間,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盡量發動群眾,揭發丁陳的所謂右派罪行了。
經過周密準備,7月25日復會后,對丁陳開始了猛烈的揭發。8月7日,《人民日報》發表了丁陳為右派的報道。9月中旬,周揚作了《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道路》的總結報告。此文后經毛澤東審閱并修改,以《文藝戰線的大辯論》為題,發表在1958年初的《人民日報》上。此后,作為文藝界的大右派,丁玲、陳企霞開始了20多年的流放生涯。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中央逐步走出了\"左\"的指導思想的陰影,對于歷史問題進行了實事求是的審理,開始了冤假錯案的平反工作。1979年,中國作家協會對丁玲、陳企霞的問題進行了復查,作出改正的結論并報中央同意,恢復了丁玲、陳企霞黨籍,恢復政治名譽和原工資級別。所謂\"丁陳反黨小集團\"、\"右派分子\"屬于錯劃,應予平反。1984年,中央組織部經過重新審查,對丁玲的歷史問題作出了實事求是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