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令人震驚的社論《這是為什么?》揭開了反右運動的序幕。
《文匯報》是這場運動的焦點。這個時候,毛澤東主席親筆撰寫的《人民日報》社論《〈文匯報〉在一個時間內的資產階級方向》和《〈文匯報〉的資產階級方向應當批判》還沒有發表,《文匯報》老總徐鑄成還陶醉在受毛澤東表揚,被委派為中國新聞工作者代表團團長訪問蘇聯的無限榮耀之中。
然而,反右斗爭的熊熊烈火已向他撲來。9日晚間和10日上午,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兩次召見《文匯報》黨組書記、副總編輯欽本立,命令他把徐鑄成批垮搞臭,連具體作戰方案都安排好了。10日晚間6時,又召集《文匯報》全體黨組成員,到海格大樓市委辦公廳舉行黨組擴大會議,專題討論徐鑄成劃右事宜。
參加會議的有欽本立、唐海、劉火子、溫崇實、周天國、殷克、韓才英,還有幾個不是黨組成員的人。主持會議的是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冰,記錄是市委宣傳部新聞出版處負責干部工作的蔣文杰,到會的還有一位陳虞孫是文化局局長。他曾經是解放前《文匯報》的副總主筆,但與現在的《文匯報》沒什么關系。他來干什么呢?后來人們才知道,他馬上就是《文匯報》的老總,領導《文匯報》的反右運動。這個時候,市委已經決定撤換徐鑄成了。
會議內容說是討論徐鑄成是否劃右問題,其實只是宣布而已。徐鑄成已經被內定為右派,開會討論不過是走走形式,表示一致通過而已。然而這時卻有這么一個不識時務的人,提出了反對意見,說:“徐鑄成不是右派!”
講話的是溫崇實。他在行政上擔任報社編委會秘書,在《文匯報》同仁中并不起眼。此人于1956年10月剛與欽本立一起調到《文匯報》來,過去與徐鑄成毫無關系。
于是,引起一場爭論。對溫崇實倒也并沒有群起而攻之。因為《文匯報》的那些人,思想實在跟不上形勢,尤其欽本立和唐海。他們都是《文匯報》副總編輯,大鳴大放期間,徐鑄成在蘇聯訪問,應該由他們負責,他們的思想負擔極重,又怎能去說服溫崇實?他們也不能站在溫崇實一邊,因為柯慶施已經找他們談過話。于是他們只能一言不發,保持沉默。爭論只是一對一,陳冰對溫崇實。旁人雖了解情況,也沉默不語。
陳冰認為把徐鑄成劃為右派,罪證確鑿。第一,他在上海宣傳工作會議上的發言《墻是可以拆掉的》,宣揚他的拆墻經驗是調離黨員領導干部,無庸置疑,這是反黨大毒草;第二,《文匯報》在鳴放期間發表那么多反黨文章,他罪責難逃;第三,從歷史上看,徐鑄成在解放前《文匯報》,表現不佳,本來就是右派。
溫崇實卻一一加以反駁:第一,《文匯報》兩個黨員領導干部的調離,是黨組織的決定,徐鑄成沒有這個權力。徐鑄成把這個作為他的拆墻經驗,顯然是認識上的錯誤,不能拔高到政治問題上來;第二,溫崇實說:“《文匯報》這段時期的確發了很多鳴放文章,但我作為編委會秘書,這些文章都曾送給你們審查過的,你們批下來‘可發’,我才交給編輯去發。你們批下來‘不發’,我們不會發。《文匯報》發了這么多反黨文章,難道是徐鑄成的責任?你們沒有責任?徐鑄成那段時間不在上海,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稿件,怎么能由他負責呢?”第三,至于徐鑄成歷史上的問題,溫崇實有發言權。因為當時他是地下黨領導人姚溱聯系《文匯報》的信使,對《文匯報》人事方面、宣傳方面,以及黨與非黨之間的矛盾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舉了許多實例說:“徐鑄成是有錯,但當時地下黨忽左忽右,也有錯,怎能說徐鑄成當時就是右派呢?”
雙方就在這幾個問題上論來論去,爭論不休。溫崇實遭到猛烈攻擊,但他始終堅持己見,據理力爭。就因為他一個人反對,徐鑄成劃右的事情得不到一致通過。這時市委宣傳部部長石西民走了進來,他剛坐下,陳冰就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陳冰說:“好吧,我們舉手表決吧。”
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溫崇實當然非輸不可。他硬是不服氣,犟頭倔腦地說:“我保留我自己的意見。”
石西民向大家掃視了一遍,看個個保持沉默,他看看表,已是半夜一時,會整整開了7個小時。他站起來說:“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開會。”立即宣布:“散會吧。”
雖然徐鑄成劃右的事沒有通過,但他還是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工資從9級降到14級。清除出他一手創辦的《文匯報》。溫崇實呢,包庇右派,罪莫大焉,當然非處分不可。對他的處分是:降級降薪,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自此,他被攆到資料室,當一名普通資料員。至于降級降薪,幸被石西民一筆勾銷,才未遭受到經濟壓迫之苦。
23年后,右派分子改正的中央55號文件下達,溫崇實又為徐鑄成改正問題而奔走。他去找石西民,石西民說:“你忘了我那天不是說散會嗎?我們沒有對徐鑄成劃右問題進行表決,徐鑄成右派不是我們定的。”
原來,石西民一聲“散會”和對溫崇實降級降薪處分的一筆勾銷,都是他有意對知識分子的保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