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春,江蘇省委政策研究室農村處處長曹光福和科長顧星,一起到我們濱海調查農村脫貧情況,要求安排到最窮的村調查。當時我任縣委政策研究室主任,按對口接待的原則,由我負責陪同他們進行調研。
要求到最窮的村,具體到哪幾個鄉鎮、哪些村呢?我請示有關領導,他們很有顧慮,擔心被抓到反面典型。于是決定安排到北坍鄉渠東等村調查。這些村在濱海來說,屬于中等偏上的村,但對省委研究室的同志卻說是“最窮的村”。實地調查的時候,只見一排排居民點整齊劃一,戶戶都住上了新瓦房,每戶糧食囤子里都有幾千斤糧食,真可謂“大囤滿,小囤流”,一片興旺富裕的景象。再看看田塊,橫豎成方,溝渠配套,三麥、綠肥布局科學,無論怎么看,也看不到一點“窮”樣。看到這些“最窮的村”如此脫貧,曹光福和顧星卻一點高興不起來,反而頻頻皺眉、搖頭,最后終于和我攤牌了。
原來,前幾年江蘇省委、省政府曾經組織有關部門深入到徐、淮、連、鹽地區調查,省委農工部長吳同志寫了一篇調查報告《一個值得重視的貧困地帶》。這篇調查報告確實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重視,省成立了扶貧辦公室,協調有關部門在蘇北開展了前所未有的扶貧工作。隨著扶貧工作的開展,越來越多的地區上報顯赫的脫貧成果,形勢越來越喜人,似乎扶貧任務已經結束了,有不少人建議撤銷扶貧辦公室。但省委、省政府領導為了慎重起見,委托省委研究室的同志到蘇北貧困帶走訪調查一下,看看最窮的鄉村現在經濟發展和群眾生活狀況究竟如何?到底有沒有脫貧?省委、省政府將根據調查情況,作出進一步決策。
曹光福苦笑道:“這次從徐州、淮陰到濱海,每到一處我們都要求看最窮的地方,但每次實際看到的都是比較富庶的地方。蘇北是不是真的全部脫貧了?這可關系到省委、省政府重大決策啊!”
接著,曹光福再三要求我們安排他們看看真正窮的地方,并表示這次調查,決不影響濱海的政績,也不會抓反典型、抓辮子。
我感到他們這次調查的嚴肅性和對省領導決策的影響,立即打電話向縣委領導如實匯報并請示辦法,他們終于同意我陪同省委研究室的同志到真正貧困的地方調查。
我把省委研究室的同志帶到天場鄉馬套村,他們終于訪到了窮村。聽說省里有人來調查了,不少農民很快圍上來。只見人們不但衣衫襤褸,而且明顯營養不良,面露菜色。到各戶走走,各家囤子里只有作為燒柴的稻谷殼子,卻沒有什么糧食,有的人家草房四沿墻壁將要崩裂,梁和檁條用樹棍頂著,草繩捆著,稍有風雨就要倒塌。再到大田看看,只見田塊橫七豎八,白花花的鹽堿泛冒處,連茅草都不生。這里與北坍比較起來,真正是天壤之別!
離開企求脫貧的鄉親們,曹光福感嘆兩個(下轉54頁)(上接22頁)“沒有想到”:“沒有想到解放這么多年,我們國家還有這么窮的地方!更沒想到在我們江蘇,還有這么窮的地方!”他們接著又和我一起到沿蘇北灌溉總渠北的幾個窮鄉跑了一趟,回來迅速與縣委領導交換了一下意見,委托縣委政策研究室實事求是撰寫一份調查報告,迅速送給他們。
按照他們的要求,我很快寫出了《一個值得進一步重視的貧困地帶》的調查報告。我堅持實話實說,把濱海貧困狀況、致貧原因、扶貧建議,如實地反映出來。材料經縣委主要領導同志閱后,我立即趕赴南京直送曹光福。省委政策研究室復印后,給副省級以上領導人每人送一份。
這份調查報告以及曹光福、顧星同志的直接匯報,受到省委、省政府領導同志的重視。他們連續三年派省委辦公廳的同志到濱海駐點調查,對濱海以及其它貧困地區的情況了解越來越透徹,不但沒有撤銷扶貧辦公室,而且成立了有省委、省政府主要負責人參加的扶貧領導小組,對蘇北重點地區持續開展大規模的扶貧開發,使這一區域的經濟和社會面貌終于發生了令人矚目的變化。
事情過去十多年了。我常想:如果省委研究室同志不是那么執著于實事求是,堅持要揭示真相;如果濱海縣不顧全大局,仍然用假情況應付上級,那么,江蘇的扶貧很可能十幾年前就高奏“凱歌”,蘇北老區百萬貧困農戶也可能無從受惠脫貧了!
我又想,貧困地區的面積那么大,涉及到的人那么多(僅濱海縣貧困鄉村就有二十多萬人口),為什么上級不但聽不到如實的匯報,而且調查起來竟會那樣困難,甚至無法調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