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已經(jīng)行駛了數(shù)十小時了,我坐在車廂里,看見身邊的父親露出了陶醉的笑容,“快了,就快到家了……”
“我們的家,在那遙遠的地方。”父親指著家里墻上的“桂林風(fēng)光”掛圖,又一次重復(fù)著這句他說了千百遍的話語。我們家剛從四十平米的小房搬到這座新居時,父親就小心翼翼地掛上了它。看他那仰頭欣賞的神情,我不禁嘟起嘴來:“就是一張畫嘛,搬了新家,也該換了。潔白的墻上有這么一張泛黃的……”“不換!”父親提高聲調(diào),“那是家鄉(xiāng)的景色,家鄉(xiāng)來的啊……”嚇得我硬生生把要說的“不協(xié)調(diào)”三個字咽了回去。
其實,父親的家并不在山青水秀的桂林,而只是廣西偏遠的一個小縣城。小時我也回過那里一次,記得下了火車我不斷地抱怨路遠,坑洼難走,一輛小巴顛得我暈頭轉(zhuǎn)向,到處臟兮兮,亂哄哄的,哪有半點“桂林風(fēng)光”上的影子?我說:“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回家。”父親怒斥:“這就是你家,你爸就是這兒來的!”我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激動。
但是,在那里,我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田野、莊稼地、老黃牛,父親的兄弟們,他們都比父親黑瘦得多,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爺爺奶奶——我的血脈至親。
那一年,我九歲。
后來,有一次,三更半夜我被父親搖醒,去接聽一個遠方來的電話,有兩個蒼老卻十分洪亮的聲音,爭搶著話筒只要對我講一句“孩兒呀,好嗎?”我抗不住瞌睡,只懶懶地道:“好,好呀。”便把話筒推給了父親,心里還譏諷父親說:省幾個錢睡覺去吧。
父親一臉的不高興。
的確,那時的我還不能理解父親的心情,父親的根在那里,父親從中國最南面的小鎮(zhèn)、懷揣爺爺給的一百元錢,來到北京上大學(xué),其間沒有回過一次家。后來與媽媽結(jié)婚后回過—次家,然后又是十年,十年沒有回過家,沒有見過生他養(yǎng)他的父母和從小陪伴他的親人們。聽母親說,我四歲時父親取了小半年的工資,興沖沖說要一家三口回家過年,可通了電話,奶奶卻說:“省了吧,幾百塊呢。”我能想象得出,一個年邁的老人多希望見到她的親兒、親孫女,可這希望卻被干山萬水阻隔了,被不容易掙錢的生活打斷了。
現(xiàn)在,我們一家買了舒適的軟臥火車票,父親卻依然是坐硬座時的那種姿態(tài),透過車窗遙望那依稀的小鎮(zhèn),也許在他心中,那是最美的地方,是他的夢想放飛的地方。而且現(xiàn)在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快了,就快到了,曾經(jīng)那么遙遠的地方要呈現(xiàn)眼前了,還有那些親切純樸的笑臉,些都在提醒說,在那曾經(jīng)遙遠的地方,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