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8日,專程為廬山申報世界自然文化遺產而來江西考察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家饒有興趣地參觀了廬山“美廬別墅”。國際宗教建筑專家德·席爾瓦對第二展廳中宋美齡留存的三幅油畫感嘆不已。他離開“美廬”時欣然命筆:了解過去的歷史,更好地認識未來的歷史。后來,原國民黨幕僚長陳布雷最小的兒子陳礫先生在參觀“美廬”時,特別仔細地觀看了老父陳布雷的照片和有關史料,一時百感交集。他在第二展廳宋美齡留下的三幅油畫面前佇立良久,當時他很希望宋美齡能回大陸看看廬山“故鄉”。兩年前,章孝嚴先生及夫人黃美倫女士來江西省親探舊,在廬山參觀“美廬別墅”時,站在三幅油畫前,深深品味。是啊,祖母留在大陸的杰作,怎能不引起晚輩的深深思索。
三幅油畫耐人尋味
三幅油畫掛在美廬別墅的第二展廳。這里,原是蔣介石副官的臥房,現在改為蔣介石和宋美齡用過的器皿和收藏品的展廳。里面還收藏著他倆當年用過的美國第一代燃燒煤油為動力的菲賽爾冰箱、宋美齡彈奏過的美國鋼琴和有她批閱手跡的英文版《百科全書》;并展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印度民族解放組織受甘地所托贈送給當時出任中國戰區同盟軍的最高統帥蔣介石的禮品———宛如射天彎弓的透雕象牙。展廳的整個氣氛顯示出舊日帝王家的簡默、沒落和慨嘆。展品中還有宋美齡珍藏的藝術大師張大千的《仕女圖》。掛在《仕女圖》右邊的就是張大千的關門弟子宋美齡創作的三幅油畫。從畫面上看,它似乎缺少某種藝術魅力,陳舊的金色邊框上的石膏已開裂或脫落。一幅畫的是山林中的河流,河水從亂石中奔出一股銀泉;一幅畫的湖水平靜,遠山如黛護呵著的山村;一幅是壓著厚雪的枯樹、禿枝、房屋。這三幅畫完全擺脫了中世紀畫派的莊嚴氣氛,倒有些像法國畫家柯羅那種簡煉、輕柔、幻境式的象征風景畫。粉畫的味道似乎也太濃,還兼有國畫寫意的情調。
有關這三幅畫的秘聞在民間傳播得沸沸揚揚。沒有標題、沒有題字、沒有落款。過去它掛在蔣介石的大廳里,也許別墅的高貴主人在1948年8月18日下山時沒想到她會永遠離開這里,讓自己的作品連同別墅庭院一起交給了新中國的主人。
“文革”中,造反派沖進美廬,想砸爛宋美齡的遺物,銷毀蔣介石的遺跡。后由于毛澤東有過“留著它作個歷史見證”的指示,三幅油畫和整個“美廬”才免于劫難。盡管如此,美廬別墅未遭摧毀的物品也都進了倉庫。1986年,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羅長青有個講話,特別提到廬山美廬應該向外開放。江西省委把羅部長的講話精神通知了廬山。之后,美廬別墅才向海外游人開放。在清理積存的物品時,廬山方面對保留下來的三幅油畫極為重視,把它掛進了宋美齡的工藝品展廳與世人見面。這也是宋美齡留在大陸絕無僅有的油畫作品。
宋美齡一生多才多藝,1912年宋美齡進入美國威斯里安女子學院;1913年又轉學到韋爾斯利女子大學。在美國求學期間,她不僅鉆研音樂、英文寫作、圣經史,而且在體育、美術方面也是一位佼佼者。她游泳、打網球都很出色,也喜歡作畫,每年暑假都要出外寫生。所以她在學生時代就打下了西洋畫的基礎。1917年7月,宋美齡回國后,父親又為她請了中文老師,她還跟不少名家學習中國畫,如跟張大千學過水墨畫。
油畫的主題:抗戰勝利的喜悅與思考
我專程采訪了美廬別墅的經理,請他談談這三幅油畫的真偽。他有根有據地談了這三幅油畫的來龍去脈,并且向我透露了一點“秘聞”。1993年7月,中國國際信息技術開發公司總經理劉曉陸先生參觀美廬別墅時,特在經理辦公室撥通了美國長島宋美齡家的電話。當時宋美齡正在休息。她家的管事接到電話后,就進房請教于宋美齡,臥床休息的老太太對油畫作了說明,對管事交待幾句,管事便向隔著重洋大海的廬山“美廬”回電話說:夫人當年是畫了三幅畫,你們要進一步確定,請把照片寄來……經理笑著對我說:“所以,可以肯定說這三幅油畫是宋美齡所作……是抗戰勝利后,她描繪了她最喜愛的三個故鄉,反映了作者收復失地的喜悅心情……”
我恍然大悟。這不是貴婦人迷醉山水的平庸之作。它的題材是如此重大,主題是如此深刻,有著鮮明的時代背景。在狼煙四起的歲月,抗戰、勝利、故鄉這三大主題深深牽動著第一夫人的心。因為日寇侵華戰爭同樣給她留下了災難、仇恨和記憶。
最難忘的是當年在廬山西麓著名的萬家嶺會戰中,她作為中國第一夫人身著軍服綁腿和腰插手槍的吳奇偉夫人龍文娛一起來到戰地,慰問正在浴血奮戰的吳奇偉第四軍。日本的飛機大炮輪番轟炸我軍陣地。宋美齡同陣地官兵一起鉆進避彈洞。一顆炸彈落在洞口,差點把宋美齡炸得粉身碎骨。吳奇偉勸蔣夫人早早離開戰場。她說:“廣大官兵隨時可能犧牲,我偶爾這么一次,還不能堅持么?”的確,她在淞滬前線時就在日機轟炸下翻車摔斷過筋骨。在殲敵二萬多的萬家嶺大捷的慶功會上,沒有人提起宋美齡。戰后,有人問起她那次在廬山腳下差點罹難時,宋美齡平靜地說:“那是一次虛驚……”這次差點戰場捐軀的經歷還是給她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因此,當抗戰勝利、故土收復后,她便在1946年7月14日來到廬山,一住就是69天,到9月21號才同馬歇爾夫人凱瑟琳乘機飛往上海。這次長駐廬山別有一番心情??纯磸那致哉邩屌谥惺諒偷目飶]山水,望著牯嶺西邊的舊戰場,民族勝利的自豪和喜悅給她帶來了創作的激情和靈感。她走出美廬,佇立美齡橋,凝視將軍河,情不自禁拿起了畫筆,墨綠的山林,褐色的石頭,湍急的河水,一筆一畫……作下了第一幅油畫———“故鄉廬山”。
第二幅作品畫的是作者喜愛的第二個“故鄉”———蔣介石老家溪口的山村風景。畫面平眺溪水,風光旖旎,黛山如云,幾間房屋掩映其間,沉浸于霧靄之中,又似炊煙環繞。屋舍如近代樓臺亭閣,又像古樸的山寨,寧靜中蘊含著某種沖動。1928年4月,宋美齡與蔣介石婚后第一次來到蔣的故里,認親拜祖時就對溪口風光贊不絕口,興致盎然地游玩夫君家鄉的山水。后來只要有閑暇都要與蔣介石來此住上幾天,因此對溪口的山水鄉親,日益情深。1939年12月12日,日本強盜出動飛機把山明水秀的溪口鎮炸成了一片火海。蔣介石原配毛氏也當場罹難??箲饎倮螅斦煞虻募亦l一旦收復,宋美齡的心情同樣激動不已。于是第二幅油畫———“故鄉溪口”誕生了。
第三幅畫的雪景是南京莫愁湖。枯樹、斷枝、屋舍、遠山都壓著白雪,調子悲愴而凄涼?;楹蠹彝ピ谀暇┑乃蚊例g對此地風光更為親切和熟悉。為什么她把故鄉南京畫得如此蒼涼悲慘呢?正是侵華日軍造成的罪惡使作者筆下冷酷無情。她曾用筆墨記下了南京街頭那恐怖的一幕:日寇轟炸后“……男人后面跟著愁容滿面的少妻與鶴發雞顏的老母,從炸彈與燒夷彈亂投如雨的城中逃亡”。她創建的遺族子弟學校“在一道黃光與一縷灰煙之中燒毀了”。一批幼童在日機的轟炸下“變成了滿身染了鮮血和污泥的小尸體,四肢扭曲地躺在路中”。撤離南京前,她又一次去巡視空無一人的革命遺族學校的校舍和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南京中央大學。她在一座農舍旁流下了眼淚。12月7日凌晨,宋美齡懷著悲憤,含著眼淚告別了已成焦土的南京,告別可愛的家。13日南京陷落。30萬同胞慘死在日本強盜的屠刀下。宋美齡畫筆飽蘸對日寇的仇恨在控訴,也是對死難同胞的憑吊。因此,這幅作品調子沉重,預示戰后創傷依舊痛苦,復蘇更為艱辛,以啟迪人們更多的思考。
三幅油畫為什么沒有帶去臺灣
宋美齡最后離開廬山的日子是1948年8月18日。當時蔣家王朝已是兇兆畢露。這年春天開始至7月,中國人民解放軍連續發動了宜川戰役、臨汾戰役、晉中戰役、睢杞戰役,殲滅了數十萬國民黨軍隊。國民黨軍隊的主力被迫收縮到幾個地區和城市,形同孤島,處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包圍之中。在三大戰役的前夕,也許宋美齡感覺到了這嚴重的危機,所以這次離開廬山時,盡量把貴重物資和珍藏帶走。當她的貼身保姆蔡媽提醒她還有三幅油畫時,她矜持良久,心思重重。幾年來,這三幅油畫一直掛在蔣介石的大廳中,此時此境把它取下,不僅僅會心酸,而且有點自認和昭示世人蔣家將要垮臺。她不愿意也不可能接受這種現實。另外,以她的聰慧也認識到:這三幅油畫的主題固然凝結著她當時的民族自豪感,傾吐了她對八年抗戰勝利的喜悅,但在藝術上并非佳作。當時沒有署名,沒有標題只是出于“征詢”和切磋之意。如今中國的形勢發生了變化,不署名恰成了“防范于未然”的先見之明。因此當蔡媽要夫人在油畫上留名留姓時,宋美齡默不作聲。萬一這畫落到“別人”手中,也不至于造成“仇人相見”而砸毀。因此,不落款為妙,把畫繼續掛在大廳,她多少還能放得下心。
蔡媽既不能窺見夫人的內心世界,也不可能對可能發生的“險象”具有政治遠見,所以跟隨在夫人身后百思不解。果然,宋美齡離開廬山不久,三大戰役徹底摧毀了蔣家王朝。宋美齡赴美求援無效,也“永遠”地離開了大陸。1950年她從美國回到臺灣,這三幅畫與它的作者被海峽橫流隔離了將近半個世紀。
三幅油畫依然是云障霧蓋
雖然三幅油畫已確認為宋美齡所作,但也有人對它的真偽提出了懷疑。持這種不同意見者擺出的理由是:
1、宋美齡一生酷愛畫畫,但她最具名聲的是國畫。幾位教她作畫的名家大師張大千、黃君壁、鄭曼青均屬國畫名家,而很少聽說宋美齡有何油畫作品。現在留存美廬別墅的三幅油畫,雖然稱不上是至善至美的精品,但絕非出于僅僅愛好畫畫的業余作者之手。因此,說為宋美齡所作道理不足。
2、凡留存美廬別墅的蔣宋用品或收藏品均有據可查,也為世人所公認。比如蔣字萬花盤,銀質茶具,透雕象牙,連藤轎、浴缸這樣的“俗品”也是有目共睹的蔣宋的家庭用具。而作為藝術品的三幅畫不但民間未曾聽說,在美術界也無人提及。“文革”后所謂“發現”三幅油畫,來源不清,說為宋美齡所作證據不足。
3、宋美齡一生作畫甚多,當年在蔣介石家鄉消遣時一天也要作數幅國畫,晚年在臺灣或美國更是如此,但從未有誰提起她作過油畫或有過什么油畫作品。更未聽到她披露過在廬山還留存三幅油畫。如“美廬”別墅的三幅油畫真的為宋美齡所畫,對于她僅有的油畫作品,無論作者本人或世人都會視為珍寶,而不可能不留下記憶或美談。
4、在祖國大陸能收藏到宋美齡美術作品已是鳳毛麟角,南京博物館對其作品也極為重視而四處尋覓。但是,該館對在“美廬”展出的三幅油畫,并未表現出熱心。
不過,美廬別墅的工作人員和凡見過三幅油畫的人大多數認為此畫屬宋美齡所作無疑。有關人士也對此進行了論證,可以概括為三條:
第一,美術行家一看這三幅畫就知道,從1946年能保留到現在長達半個世紀,用的一定是高級的進口顏料。在那飽受戰爭創傷而又物資貧乏的年代里,一般人根本買不起也買不到這種高級進口油畫顏料,足見作者不是一般人。也不可能是當時的著名畫家,畫家均會署名。
第二,在藝術上,這三幅油畫不算高明,且保留著工筆畫的風格,宋美齡是張大千的關門弟子,學過國畫。這三幅油畫都有國畫的味道,油畫那種凝重厚實的特點反面不足。這符合宋美齡學畫的經歷和藝術造詣。
第三,這三幅畫解放前一直掛在蔣介石的大廳里。像這樣藝術不算高明,又沒有署名的畫能掛在蔣介石的大廳中,除蔣夫人外概莫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