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臨川縣志》,它的第一張歷史照片,是中共早期黨員傅烈在法國勤工儉學時與周恩來、鄧小平等人的合影。這是我們已知的鄧小平與撫州淵源最早的文獻資料。
傅烈,原名傅見賢,江西撫州臨川上頓渡鎮人,1928年3月,英勇犧牲在中共四川省委書記任上。他在就義前留下的詩句“拼將七尺男兒血,爭得神州遍地紅”,曾經使多少人讀后為之蕩氣回腸。就是這位年長鄧小平五歲的傅烈,1921年在法國巴黎與周恩來、趙世炎等籌建了“中國少年共產黨”,后改名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旅歐支部”。深受這些學長的影響,鄧小平很快就成為這個支部的一員。1924年,鄧小平又與傅烈等一同由團轉黨,成為同在一面黨旗下共同奮斗的戰友。80多年過去了,我們已經無法考證在法國那四年多的求學、戰斗經歷中,傅烈有沒有向鄧小平描述過撫州的秀美山川,有沒有向他談起過博大精深的臨川文化。但是,這幅照片卻真實地記錄下這樣一個事實:在鄧小平政治生涯的開端,就與撫州籍人士,或者說是與撫州有了歷史性的接觸。
鮮為人知的是,撫州也極其有幸地刻錄與見證了鄧小平這位世紀偉人傳奇生涯中使人難以忘懷的幾個片斷……
以區巡視員身份首次到撫州
鄧小平是在1933年5月來到樂安南村的,當時的職務是區委巡視員。23歲就擔任了中共中央秘書長、后又擔任過紅七軍和紅八軍總政委的鄧小平,此時正處于他人生的第一個低谷。迫于“左”傾領導者的壓力,他結婚僅一年的妻子也宣布與他離婚。面對逆境,鄧小平沒有消沉,而是堅持真理,并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從事最基層的農村調查與土改工作。時任少共樂安中心縣委書記的李書彬回憶當年的情景時寫道:“那時小平同志雖然被錯誤路線迫害,但在談話過程中,他的情緒非常之好,那時他年輕,精神爽快,談笑風生,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表現了無產階級革命政治家的風度。”
那么,1931年7月才從上海來到中央蘇區的鄧小平,為什么在不到兩年時間里,從一個黨的高級領導干部,貶為區的巡視員呢?從表面上看,是以鄧小平為書記的會、尋、安中心縣委在面對國民黨軍隊的進攻面前,為了保存革命力量,有計劃地組織力量撤退,致使尋烏縣城被廣東軍閥占領的所謂尋烏事件。但深層原因卻是王明“左”傾路線向堅持毛澤東正確主張的黨內同志實行宗派主義打擊的一個部署。在中央蘇區,站在同“左”傾路線斗爭前列的就是鄧小平、毛澤覃、謝唯俊、古柏。他們在政治上遭排斥打擊,受到黨內最后嚴重警告處分;組織上被撤銷了職務,分別遣派到當時蘇區的邊遠地區工作。鄧小平在南村呆了大約十天左右的時間,“左”傾領導又以“南村是邊區,怕出問題”為由,責令小平回到省委所在地寧都。
在這大約十天的時間里,鄧小平在南村干了哪些工作呢?在江西省檔案館,我們看到了1933年6月的《省委通訊》上登載的這篇文章(摘要):
《在樂安南村幾天的工作》
南村的土地是沒有解決的,過去名義上是分了田,實際上這幾天還查出一家地主家分了田。當我們與群眾個別談話時,許多群眾都表示不滿的態度。并且調查出一家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子沒分田,理由是快要出嫁了,又有一個寡婦婆也沒有分田,好多群眾分的田不知在那里?這些部分的事實,已夠說明南村土地的嚴重了!
…………
針對這些情形,我們認為組織貧農團從查田入手,準備從新分田,并進行蘇維埃代表會議的建立,是南村最近的中心工作。
所以我們在第一次支部會便討論了組織貧農團、查田、防空三個問題,決定每個同志在一天內介紹五個以上的積極的貧農、雇農加入貧農團,同時決定組織宣傳隊,向群眾宣傳防空的意義,挖飛機洞的辦法。
結果,我們的計劃大半實現了,貧農團也于三天內成立了,并在貧農團會中舉出了查田委員會,開始查田工作。
經過防空的具體領導,群眾許多敢回家作田了,挖飛機洞了,群眾高興的是來去告訴他挖飛機洞的辦法。
這就是我們幾天實際工作的情形……
全文只有七八百字,沒有署名。文章客觀地反映了當時樂安南村存在的問題和為解決這些問題所采取的措施,是一篇研究中央蘇區黨的工作和群眾工作少見的史料。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誰呢?
就這個問題,我們專程到北京采訪了中央黨史研究室張樹軍研究員,他認為:“從文風來看,確實有點像小平同志寫的。因為我看過小平同志寫的報告,沒發表的給中央的報告。他是有什么說什么,比較務實。”張樹軍研究員說:“這篇文章確實體現了小平同志在那個落難的情況下,他并沒有計較個人的得失,而是從人民群眾的利益出發。這里面講了南村土改未徹底的問題,提出了一些組織貧農團進行了查田這種解決問題的措施,同時他還關心當地群眾的生活,敵人飛機的轟炸農民不敢到田里干活,就在幾天的時間里解決這個問題。所以這篇文章的最后也得出了一個經驗,僅僅是幾天時間,他說,只要想著群眾,解決他們的問題,群眾的積極性就一定會調動起來。”
鄧小平在南村的時間盡管很短,但給村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村民們還不時地會到這里來走一走看一看,懷念小平在這里住過的日子。
黨史專家們則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鄧小平的這次落難的。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石仲泉說:“從小平同志來說,這一落,這一下,他的以后的發展是個很大的鍛煉,使他慢慢的成熟了起來。對待錯誤路線,要堅持原則,要堅持斗爭,要講究方法,講究策略,要團結大多數,這在以后小平同志發展中都是起了啟迪的作用的,對他的一生的發展是個很重要的環節。”
以戴“罪”之身第二次到撫州
時光荏苒,滄海橫流。在離開樂安南村后的幾十年間,鄧小平的政治生命隨著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革而波瀾激蕩。在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偉大歷程中,他以頑強的韌性、非凡的才干,特別是他對黨和人民的無限忠誠和對科學社會主義的執著追求,逐漸成長為一位深受人民信賴和愛戴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正當他作為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之一,在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發揮出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使鄧小平第二次跌落到他政治生命的低谷。
在經歷了6年的磨難之后,鄧小平的政治生命再次出現轉機。1972年8月14日,毛澤東在鄧小平的來信上批示:小平在中央蘇區是挨整的,即鄧、毛、謝、古四個罪人之一,是所謂的毛派的頭子。毛澤東在批示中還說到鄧小平有戰功,建國后也不是一點好事未做。這個批示透露出要重新起用他的意味。在周恩來的親自安排下,鄧小平自1969年11月被下放到江西新建縣勞動以來,第一次被獲準到江西的其他一些地方參觀。于是在時隔39年之后,撫州有幸成為鄧小平第二次即將重返政治舞臺的見證地。
1972年12月12日至15日,鄧小平第二次來到撫州。他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緊湊。在撫州考察的四天里,他跑了三個縣的鄉村和撫州市區內的四家工廠。盡管仍是戴“罪”之身,平時言語不多的他還是說了不少當時看來很“出格”的話,反映了他在磨難中對一些問題的思索,展現了一個老共產黨員堅持真理、探索真理的高貴品質。
鄧小平來到撫州的第一站是廣昌縣。12日下午三點,鄧小平一下車就說,“過去保衛廣昌的時候,很想來廣昌,沒有來成,今天我來了,了了我多年的心愿。”
小平同志所說的保衛廣昌,指的是1934年發生在廣昌縣境內的第五次反“圍剿”戰役。當年小平同志正在《紅星報》任主編,對發生在這里的戰役情況非常清楚。
在第五次反“圍剿”中,在廣昌境內發生的戰斗、戰役總共有上百起,其中最為慘烈的有三次戰役,即廣昌保衛戰,高虎腦戰役和萬年亭戰役。在廣昌保衛戰中,紅軍犧牲了5500多人,占紅軍參戰總數的五分之一。
1999年4月,原軍委副主席張震將軍在廣昌視察舊戰場時回顧說:“飛機炸彈來了,根本沒有地方躲,大家躺在地下,躺在田埂上,敵人炸彈落這邊,人就滾那邊,又滾這邊,落在中間就沒有辦法,根本沒有辦法躲,躲不了,(炸彈)太多了,死了很多人。”發生在廣昌的幾個重大戰役的接連失敗,使中央蘇區的北大門洞開,中央紅軍被迫進行戰略大轉移,開始了二萬五千里長征。
鄧小平還詳細詢問了萬年亭戰斗遺址的保護情況,并專程參觀了位于廣昌城郊的“廣昌縣革命歷史展覽室”,在“第五次反‘圍剿’戰斗示意圖”前佇立了許久后自語地說:“啊,這次是這樣打的。”
在廣昌,負責接待的縣領導是鄧大德同志,小平同志問他,你姓什么。大德同志說我姓鄧。小平同志一聽:你也姓鄧,老華,老華。接著小平同志又問你叫什么名字,鄧大德同志說,我叫大德。小平同志聽了,親切地拍著鄧大德的肩膀,你是大德,我是小平,好好。
在廣昌,鄧大德還請小平同志觀看了上海天馬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廣昌地方戲《怎么談不攏》和《小保管上任》。這是廣昌縣采茶劇團創作演出的采茶劇,鄉土氣息濃厚,被誣為“大毒草”停演,影片也被封存了。觀看電影之后,小平同志滿意地說:“縣里能拍出這個戲,很好,很符合農村的實際情況”。
當時正處于“文化大革命”時期,八個樣板戲充斥文藝舞臺,廣昌縣的同志冒著風險將這部影片拿來放映,足以說明他們膽大了。小平同志的評價,更是對“四人幫”把持的文藝界萬馬齊喑局面的有力呵斥。
這件事在后來開展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中,還成為鄧大德的一個罪名,指責他“將封存的影片拿出來給黨內第二號走資派看”。
根據中央指示,鄧小平這次在江西的考察活動嚴格保密,因此沒有留下任何圖像資料。但是,只要是與他接觸過的人,都能從他不多的話語中,感覺到他那思想的廣闊、思維的嚴謹和對國計民生的無比關注。
時任撫州地區革委會保衛部主任的徐成江回顧說,鄧小平與他一見面就問農業生產情況怎么樣,老百姓生活怎么樣,因為那幾年撫州農業發展還是比較快,小平同志聽了蠻高興,說,老百姓有飯吃就好啊。
南豐,“中國蜜桔之鄉”。這里距廣昌僅40公里,是貫穿江西南北的大通道,13日上午,鄧小平來到這里。在縣委招待所,縣里的同志請小平同志品嘗了南豐蜜桔,小平同志連聲稱好,并說這桔子很甜,是蜜甜不是糖甜。品嘗中他突然問:“哎,這桔子怎么底下有的凹下去,有的沒有凹下去?”負責接待的縣領導告訴他說桔子也有雄雌之分時,小平同志爽朗地笑了,風趣地說這個桔子還有公還有母。
在市山鄉名叫果寶園的桔園里,鄧小平還詳細了解了南豐蜜桔的栽培情況,并與接待的縣領導一起計算桔子的產量。當他得知南豐蜜桔栽培只有幾萬畝、產量只有400來萬斤時,指示說要多種蜜桔,如果把周圍的荒山都種上蜜桔就好了。還說:“這是農業發展的好辦法,南豐蜜桔要發展。”南豐人民牢記著他的囑托,把縣內的荒山、坡地都種上了蜜桔,而今種植面積已經達到30萬畝,產量達到3億斤。因蜜桔而致富的農民內心比蜜桔還甜。當縣里領導按照慣例送給小平同志兩簍桔子時,小平同志當場堅持付了錢,時時處處顯露出廉潔的風范。
13日中午時分,小平同志來到撫州。此時,能否順利復出還是一個未知數,但他仍然十分關心工業生產的情況。在撫期間,鄧小平一共參觀了四家工廠。每到一處他首先問的就是生產情況怎么樣,效益是否還可以。
小平到的第一家廠子是撫州開關廠,是專門生產軍用電源車的。他到達撫州稍事休息后就來到了這里。負責接待的是駐廠軍代表、廠黨委副書記趙榮昌。
鄧小平在參觀的過程中,說你們光搞軍工恐怕不行,要搞點民用的。趙榮昌回答說,“我們是想搞點民用的,我們的書記已經到北京聯系有關事宜去了。”鄧小平聽了以后就說,“好啊好啊,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在參觀過程中,鄧小平很關心廠里的領導情況,問,“你們書記是干什么的?”趙榮昌回答說:“我們書記以前是搞農業的。”小平笑著說,“這是脫離了本行啊,外行不能領導內行。”
1975年1月,在周恩來的提議下,鄧小平全面主持國務院的工作,發起了一場波及全國各條戰線、各個領域的全面整頓。整頓中,鄧小平開始提出領導干部要知識化、專業化的要求。他的“軍轉民”的思想、關于領導干部隊伍的思想是否受到這次參觀撫州開關廠的觸動,已經不得而知了。可以知道的是,時至今日,無論是“軍轉民”還是干部隊伍“四化”,不僅家喻戶曉,而且實踐證明是十分正確的。
在撫期間,鄧小平還相繼參觀了撫州市第一制藥廠、撫州市針織廠和撫州市棉紡織廠。這三家企業當時都是新建不久,是撫州的支柱企業。在參觀第一制藥廠過程中,小平同志盡管已經68歲高齡,仍謝絕陪同人員的攙扶,健步登上高大的制藥罐,饒有興趣地察看機器攪拌原料,在化驗室他還對著顯微鏡仔細地察看。對這個當時只有100多名工人的工廠能夠生產“四環素”等抗生素藥品連聲稱好。上午九時左右,小平同志結束了制藥廠的參觀,來到了位于市郊的撫州針織廠。
在廠部會議室聽取了廠領導韓玉書、楊淑良的匯報以后,小平同志說那好吧,我們就去看一看。開始車間干部和工人并沒有發現是小平同志來了,于是盯著陪同的撫州軍分區副政委武耀金,因為他身材高大,又穿一身軍裝。但參觀到后兩個車間的時候,就有人認出來了,參觀到最后一個車間成衣車間的門口,機修車間的一個副主任走到廠黨委副書記楊淑良跟前,輕聲問是黑貓白貓嗎?沒多久,很多工人都從車間里出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是小平同志來到了工人中間。
為了安全起見,在參觀撫州棉紡織廠時,武耀金想采取一些保衛措施,于是不讓小平同志在大門口下車,但小平同志堅持要下來,說:“我們就在這兒下來,走著進去。”武耀金沒有辦法,就說首長你是不是戴個口罩,車間里邊很臟,小平同志連聲說:“不要戴,我不怕,不要戴,我不怕。”
鄧小平是在1969年10月下放到江西的,和當時的中國老百姓一樣,一家人過著勤儉甚至是貧困的生活。為了省錢他們自己種菜養雞,還學會了釀造糯米甜酒。至今,撫州負責接待的同志還清晰地記得小平夫人卓琳同志和他們商討釀造甜酒方法的事情:
時任撫州地區革委會保衛部干部的馮盛輝說,在用膳的時候,卓琳喝的是我們撫州的米酒,比較甜。她就問你這個米酒怎么做得這么好,我做的沒有這么甜。有同志就介紹,說是撫州有這個甜酒藥。卓琳同志聽說后就請武耀金副政委給買了些甜酒藥帶回去,另外還要一種上海出的蒸饅頭用的發酵粉。
12月的撫州大地,盡管寒潮還未退去,滿山遍野的青松翠竹,卻依然是生機盎然。14日下午,鄧小平破例來到位于市郊的溫泉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天然熱水浴。這久違的溫泉浴,是大自然對小平同志最親切的慰問,是撫州人民對小平同志最美好的祝愿。
15日上午,鄧小平在參觀了臨川縣湖南鄉孔莊大隊后,結束了在撫州的考察活動回到南昌;兩個月后奉中央命令回到北京,不久在人民大會堂的一個宴會上露面,再過不久,小平同志主持中央軍委和國務院的工作,開始了震動全國的全面整頓。
鄧小平兩次在撫州的時間都不長,但在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歷史上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尤其是他1972年第二次復出之前,在這里視察時的講話,話語不多,但字字珠璣,是后來我們黨進行撥亂反正、推進全面經濟體制改革的先聲。
以“總設計師”身份途經撫州
這是歷史的選擇,這是人民的意愿。1977年黨的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恢復鄧小平原來擔任的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軍委副主席、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的職務,鄧小平第三次復出,并成為黨和國家第二代領導核心。在他的領導下,中國從此邁上經濟體制改革和現代化建設的康莊大道。
1984年2月10日,大年初八,鄧小平乘坐在由廈門開往上海的列車上,風馳電掣在撫州大地上。這是鄧小平第三次與撫州大地的親密接觸,遺憾的是小平同志沒有停留。但可以想見的是,在疾駛的列車上,他老人家一定會遠眺這窗外滿目的青山綠水,回想著曾經在這里工作過的日日夜夜,記掛起這里永遠與他在一起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