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問題引起了復出中國政壇不久的鄧小平的高度關注
知青問題幾乎與共和國同步成長,由于其時間跨度大,涉及人數多,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老大難問題。1976年2月,繼李慶霖事件后毛澤東再次在一份反映知青問題的信上批示:“知青問題,宜專題研究,先作準備,然后開一次會,給予解決。”可是,直到他老人家逝世,也未“解決”。1978年10月,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在談到知青上山下鄉問題時說:“社會上議論很多,四不滿意是我講的。知青不滿意、家長不滿意、社隊不滿意、國家也不滿意。”國務院直接分管知青工作的副總理陳永貴說:“知青工作很復雜,我們幾個副總理一提起這事就頭疼。”
1978年3月28日,復出中國政壇不久的中共中央副主席鄧小平在同胡喬木、鄧力群談話時指出,要研究如何使城鎮容納更多勞動力的問題。現在是搞上山下鄉,這種辦法不是長期辦法,農民不歡迎。四川1億人,平均1人不到1畝地。城市人下去實際上形成同農民搶飯吃。我們第一步應做到城市青年不下鄉,然后再解決從農村吸收人的問題。歸納起來,就是要開辟新的經濟領域,做到容納更多的勞動力,其它領域也要這樣做。
10月14日,中共中央召開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座談會,討論1980年國民經濟計劃。鄧小平在會上講話時再次指出,上山下鄉青年回城問題是除經濟工作外目前亟須解決的。這是政治問題、社會問題,但主要還是從經濟角度來解決。經濟不發展,這些問題永遠也不能解決。所謂政策也主要是經濟方面的政策。比如知識青年問題,不從經濟角度解決不行,我們解決這樣的問題,要想寬一點。下鄉青年過去一個人由財政部一次給500元,現在如果一部分人在城市就業,不下鄉了,是否可以把這筆錢用來扶助城市安排知識青年就業。用經濟手段來解決這樣的政策問題,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的,不解決不行,政策上應該靈活一點。
中央出臺解決知青問題的兩份文件
1978年10月31日至12月10日,根據中共中央決定,國務院在北京召開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出席會議的有各省、市、自治區主管知青工作的黨委書記或常委、知青辦主任及中央有關部委、軍委各總部、各大軍區負責人。會議總結了16年來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正反兩個方面的經驗,確定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統籌解決知識青年問題的方針、政策和措施。這是我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歷史上一次具有重大決策性意義的會議。
12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開會討論和通過了會議產生的兩個文件。它標志著我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重大歷史轉折。同日,中央批發了這兩個文件:《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紀要》和《國務院關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若干問題的試行規定》即(《知青工作四十條》)。文件指出:
對城市中學畢業生的安排,實行“進學校、上山下鄉、支援邊疆、城市安排”四個面向的原則。城市要積極開辟新的領域、新的行業,為更多的城鎮中學畢業生創造就業和升學條件。
逐步縮小上山下鄉范圍。礦山、林區、小集鎮和一般縣城的非農業戶口的中學畢業生,不再列入上山下鄉范圍。有安置條件的城市,也可以不動員下鄉。今后下鄉人數將逐年減少,以至做到不搞現在這樣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今年上山下鄉不再搞分散插隊,可以因地制宜地舉辦獨立核算的集體所有制的農工牧漁業場、隊,集中安置,國家給予扶持。
積極妥善地解決好在鄉知青的問題,對1972年底以前下鄉的,優先安排,兩年內基本解決。做好下鄉青年的培養教育,切實加強對知青的保護工作。
《全國知青上山下鄉會議紀要》指出:1968年到1978年的十年知青下鄉運動,“缺乏整體規劃,知青工作的路子越走越窄,下鄉知青中的不少實際問題長期未能解決”。這是中央對這場運動的初步總結。
此次會議雖仍堅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毛主席、黨中央的號召,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占主導地位,成績是主要的”的觀點,并提出“今后若干年內,還要繼續動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但《知青工作四十條》向全國轉發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雖然名義上還在繼續著,實質上已經沒有任何積極意義了。
全國知青開始了“勝利大逃亡”。
云南知青先行一步,掀起了返城大浪潮
1970年,作為69屆中學畢業生,上海知青丁惠民來到當時的云南生產建設兵團一師一團(景洪農場)。丁惠民在農場學校當總務,負責全校師生的教學物資采購。由于工作關系,他走遍了西雙版納墾區各個農場和鄉鎮集市,了解各地知青的真實狀況,聽到了許多關于知青的悲慘故事。而他自己,和所有知青一樣,經歷了知青生涯的各種酸甜苦辣。“死亡還是生存”,這是一個必須面對而無法回避的現實。應當設法改變這種狀態。丁惠民心中時常思考這個問題。改變知青命運的最好辦法是什么?落實政策?增加工資?改善勞動生活環境?……都不是。最徹底的辦法就是結束上山下鄉運動,讓知青們回家。
粉碎“四人幫”后,中央明確提出“撥亂反正”的方針路線,“實事求是,有錯必糾”成為當時整個社會使用頻率最高的政治口號。報刊廣播每天都有新的消息:老干部解放、地富摘帽、右派平反……丁惠民開始考慮具體問題,他準備將想法付諸行動。1978年10月16日,在廣泛征求場部和附近連隊知青們的意見,并得到一致的贊同和支持后,丁惠民的第一封致鄧小平副總理的公開聯名信正式公布了。在得知中央近期內準備召開一次全國性的知青工作會議,對執行多年的上山下鄉政策作一次全面的總結檢查后,11月18日,第二封聯名信公布了。如果說第一封信只限于訴苦,第二封信則有所不同,信的內容是對上山下鄉政策提出質疑。這讓不少知青特別是入黨入團和擔任了一定職務的知青們有所顧慮和猶豫。就在此時,23日,《中國青年報》發表了題為“正確認識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問題”的評論員文章,提出:全國各地知青問題積壓甚多,到了非認真對待解決不可的地步。這篇文章打消了一部分知青的顧慮,有些農場的知青甚至拿著報紙找干部們辯論。聯名信活動一下子進入了一個新的局面,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在聯名信上簽名的知青逾萬人。
在等待回信未果的情況下,云南七個農場的三萬多知青開始了游行和罷工,使工作癱瘓,生產停頓。12月7日,云南知青再次向中共中央、華國鋒、鄧小平寫了第三封請愿信,同時,成立了農場知青北上請愿籌備組,組織北上請愿團。12月9日,知青發布了北上宣言,同日開始大罷工。罷工席卷了云南全省。
1978年12月10日,全國知青工作會議在北京閉幕,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當晚播發重要新聞:會議決定將繼續堅定不移地執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方針政策,并在“試行草案”中規定,今后各國營、軍墾農場的知青不再納入國家政策的照顧范圍,而作為一般的農場職工對待……這個消息猶如一根導火索,點燃了知青中長期壓抑的不滿情緒。從10日起,農場有線廣播就開始不間斷地從早到晚廣播《知青工作四十條》。大多數知青對此的反應,先是驚愕、詰問、懷疑,緊接著就爆發出火山一般不可遏止的憤怒和絕望。
因為《四十條》中針對農場的政策只有一條:“……今后邊疆農場(兵團)知識青年一律按照國營企業職工對待,不再列入國家政策的照顧范圍。”中央定了政策,希望破滅了。知青就是知青,或者說今后他們連知青都不是,只是國營農場的“青年職工”。
12月16日,請愿團從云南省景洪出發,27日晨,請愿團到達北京。當晚,請愿團被接到農林部招待所。接下來的幾天里,國務院知青辦、團中央、全國婦聯、勞動部、民政部等中央部委都派員前來和請愿團交談。
1979年的新年鐘聲敲響,又是一年過去了!知青們在北京度過了一個特殊的元旦。
1979年1月4日,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王震接見了請愿團全體代表。“……這幾天會見外賓。今天我找你們談一談,會見會見你們這些內賓,交交心嘛。……”當晚,王震請全體代表看電影。電影放映前,王震轉達了鄧小平的意見:“今天下午,我把你們的請愿書交給了華主席鄧副主席,并匯報了我跟你們的談話,他們同意我的講話。鄧副主席指示:一定要把西雙版納建設好,成為有志青年的創業基地,國家要投入資金,沒有錢,外匯也要用……”丁惠民在后來的回憶中寫道:鄧小平確實是個講實際的人,短短幾句話就點了問題的根本,不就是窮嘛,生活沒搞好,所以知青不安心鬧著要回家,現在給你錢,而且還有美元。如果黨中央能夠早一點認識到這一點,我們也不會鬧得如此了。
1月5日,代表們離開了農林部招待所,回到云南。
兩天后,國務院召開緊急會議。會議由副總理余秋里主持,出席會議的有王震、陳慕華、谷牧、王任重、康世恩及有關部門負責人。會議基本同意國務院知青辦1月18日報送的《關于處理一些地方知青請愿鬧事問題的請示報告》中提出的六條意見:1、把農場辦成農工聯合企業,適當提高工資,把知青穩定在農場;2、參照以往辦理病退困退的規定商調回城,由知青部門負責辦理;3、城鎮職工退職退休后,可以由其子女頂替;4、從農場參軍的知青,退伍后可以回父母所在地安置工作;5、城市招工時,允許到農場商調本市下鄉知青;6、上海郊區到農場的青年,可以允許回原籍社隊。
此后,返城風潮迅即席卷西雙版納,數萬知青爭先恐后涌向農場職能部門和當地公安派出所,搶著辦理戶口糧油遷移手續。有些農場干脆把公章用鐵絲拴在門上,聽任知青“各取所需”。幾萬知青要在極短的時間內離開農場,憑當時的條件是無法做到的,因為運力不濟。恰逢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輸送兵員裝備的大批軍車來往解決了問題,成百上千輛空返軍車載去了心急火燎忙于回城的知青。千里昆洛公路上塵土飛揚,車流滾滾。
發端于云南國營農場的知青大返城風潮迅速波及全國各大墾區。中央和各省市對知青政策網開一面,于是全國知青大返城的運動便在當年春夏之交達到高潮。
從1979年初開始,數百萬知青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里,帶著滿身的傷痕,一臉的困倦,從邊疆,從草原,從紅土地,從黃土地,從黑土地,從那些拋散下青春、汗水和淚水的地方,又回到了他們原來出發的地方,走完了他們人生中的一次輪回。
國務院知青辦定性知青運動
1981年10月,國務院知識青年領導小組辦公室起草了一份《二十五年來知青工作的回顧與總結》,對這場運動的起因、發展、失誤、教訓等若干重大問題,提出了基本看法:第一,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50年代,根據我國人口多、底子薄、就業難的國情提出來的,是我們黨解決就業問題的一次大試驗。它不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第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本來是一個就業問題,但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當成政治運動去搞,指導思想偏了,工作上有嚴重失誤,造成勞民傷財,人民不滿,也損壞了上山下鄉的聲譽。
歷史的車輪已然駛過,遠遠的,模糊了。是耶?非耶?對于現在已無大礙。只是那些曾經被稱為知青的人還在,他們說:“不堪回首,卻要回首。那段特殊而平凡的歷史,既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不幸,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自豪。艱難困苦生活賜予我們的恰恰是無價財富:勇敢、執著、堅韌、奮進。我們理解,振興中華的偉大事業,需要幾代人的平凡勞作。我們今天依然平凡,平凡也將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