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昆都士救援

2004年6月10日，中鐵十四局在阿富汗北部昆都士省的工地遭到恐怖分子襲擊，11名中國工人遇害，造成了震驚世界的慘案。中國駐阿富汗大使秘書郭徽先生趕往現場并留守了6天，目睹了善后工作的緊張和艱辛。下面就是他在這6天的日記。

6月10日 星期四 晴

4:00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抓起話筒，話筒中傳來孫大使（即中國駐阿富汗大使孫玉璽——編者注）緊張而焦急的聲音:“郭徽，趕快通知各部門負責人到我辦公室開會，中國工人在昆都士受到恐怖襲擊。”原來，當天凌晨3時30分，位于昆都士以南36公里處的中鐵集團營地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襲擊，造成重大人員傷亡，11人死亡，6人受傷！

孫大使立即部署分工，他直接與李肇星外長和亞洲司領導聯系，匯報情況;政治處分別同美、德等國駐阿使館、UNAMA（聯合國駐阿援助團）和阿政府部門聯系，通報情況，并要求采取必要措施;武官處則同駐阿美軍、德國駐昆都士省PRT（省際重建部隊）聯系，希望他們提供幫助；我則通知新華社，然后陸路前往昆都士處理事件。新華社在第一時間發稿，立即震驚世界。

9:20

在辦理好通行薩朗隧道（它是通往北方昆都士的必經之路）的相關事宜后，我們一行5人——我、大使司機尼瑪圖拉、新華社駐喀布爾分社首席記者王軍、翻譯扎比和司機法瑞德便匆忙出發。

汽車一路疾馳，到達距喀布爾110公里處的薩朗隧道入口處時，已有巴格蘭省警察總監在此等候。他親率兩輛警車護送我們穿越隧道。薩朗隧道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隧道之一，它是蘇軍在占領阿富汗期間修建的，為南北交通要道，堪稱“阿富汗的北方生命線”。穿過隧道后地勢一路下降，平原、丘陵近在眼前，路況也好了起來。此地樹木蔥綠、河道縱橫，一條大河始終隨我們前行。在這里，我們居然看到了正在插秧的阿富汗農民，這與塵土飛揚、干旱貧瘠的喀布爾周邊地區的景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誰能想到在這片安靜平和的土地上會發生震驚世界的慘案？一路上我都在思考。

15:20

思緒紛飛之際，我已漸漸接近昆都士。路旁左側的開闊地是一片營房，有許多德國士兵和軍車，我推測這可能是事發地點。近前一問，果然沒錯。現場外圍有多家新聞媒體在等待采訪，德國士兵防守嚴密，經過反復交涉后我們才能進入。院內是一片混亂景象，工人都在收拾東西，準備撤到昆都士市區。孫玉璽大使召集全體工人開會，傳達黨中央、國務院對他們的親切慰問，表示全國人民都在關心著他們，并答應在天黑之前一定將所有工人安全地撤到昆都士。許多工人深受感動，有的甚至流下了激動的淚水。隨后，孫大使同負責北方四省防務的第六軍團司令達烏德將軍舉行會談。

會后孫大使決定將我留在昆都士，一方面安撫工人，另一方面與當地政府和達烏德將軍保持聯系，隨時向使館通報最新情況。我們返回昆都士時，傷員已轉往當地醫療條件最好的德國戰地醫院，遇難者遺體也由他們負責保存。孫大使在德國將軍的陪同下直接前往德軍戰地醫院探望傷員，他們的病情和情緒基本穩定。

19:00

安頓下來已近7點鐘，我們又隨中鐵十四局負責人去第六軍團54師駐地——今晚全部工人將轉移至此地休息。孫大使叮囑負責人一定要安排好工人的生活，做好安撫工作，有什么困難都要想辦法解決。

21:30

中鐵十四局告工人已全部轉移至昆都士市內，孫大使再去探望。晚上10時30分我才回到旅館，從早到現在已經過去18個小時了，只在出發前臨時吃了點東西，一天精神都處于高度緊張之中，居然沒覺出饑餓來。

6月11日星期五晴

7:00

我趕往孫大使駐地，他們已收拾好東西準備返回喀布爾。到達機場時，跑道上已停了兩架軍用直升機以及一架有聯合國標志的直升機，德方在未獲告知的情況下又準備了一架專門運送傷員的C-130運輸機，機場警衛也全部由德軍承擔，這讓我們非常感動。德國在昆都士的PRT這次給了我們非常大的幫助，為此作為國家主席特使出席美國前總統里根國葬的李肇星外長特意向德國外長表示感謝。兩架阿方軍用直升機先將遇難工人遺體運往喀布爾，德軍用專用車輛將傷員運至機場，并進行了細致的交接，德國人的嚴謹認真讓人佩服。達烏德將軍也趕到機場送行，告有兩名犯罪嫌疑人被抓獲，都是巴格蘭省人，詳細情況正在調查。

9:00

孫大使乘德方提供的C-130運輸機返回喀布爾。聯合國援阿團專門為孫大使準備了一架直升機，但他執意搭乘傷員乘坐的C-130軍用醫療機。我隨后同外交部駐北方四省代表努爾扎德先生返回達烏德將軍辦公室，在那里會見了巴格蘭省的民眾代表，他們都對此事件表示強烈譴責，并愿盡可能提供幫助。王軍決定明天一早回喀布爾，那里更多的采訪任務等著他。

16:00

我和王軍在工人營地見到了負責昆都士項目的中鐵集團經理王棟，向他進一步了解事情的經過。我建議他們盡快到阿方遇害者（一名阿警衛在同歹徒的交火中以身殉職）家中進行慰問。他們后送去了1000美元和一些米、肉，家屬很受感動，說沒想到中國人會這么快來慰問。

17:00

達烏德將軍在昆都士省長穆罕默德·奧瑪爾的陪同下前來慰問工人。工人們向將軍提出:一是用水困難，原有的一口井很難提供100多人的用水;二是房屋不夠住，許多工人不得不住在走廊內;三是希望他們能派兵保護好現場和機器設備。將軍立即指示手下解決。

20:30

我和王軍一起去當地餐館吃晚飯。吃飯時電視播出阿富汗新聞，頭條新聞便是達烏德將軍及省長到營地慰問中國工人，我首先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一些吃飯的人認了出來，他們感到十分驚訝。

回到旅館同新華社翻譯扎比閑聊，他在新華社工作了兩年多，同眾多國外通訊社的當地雇員保持著密切聯系，消息非常靈通。談及此事時，他說今天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發言人紛紛出面聲明，此事絕非他們所為，這與以往發生襲擊事件后他們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承擔責任的做法完全不同，非常值得注意。

6月12日星期六晴

王軍早上5點鐘不到就起床準備出發。我沒什么心情吃早餐，在這旅館里耗著真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覺——消息閉塞，也不知道事件處理進行到了何種程度。11點多鐘接到使館電話，通知我讓司機尼瑪圖拉立即返回喀布爾。這回就徹底剩下我一人了。

下午5點多鐘，達烏德將軍親自打來電話，告知又有兩名嫌疑犯被抓，都是巴格蘭省人，這些人都與前總理希克馬蒂亞爾的伊斯蘭黨與塔利班有著密切的聯系，我立即將最新情況通知使館和新華社。

6月13日星期日大風

早上7點半，王棟來旅館接我一起去機場接中鐵代表團。后告知飛機取消，但中鐵代表團將有4人從陸路抵達昆都士，估計在晚上9點到10點鐘左右。下午我同翻譯兼辦公室主任老陳帶著警察去工人營地，找了幾個工人詳細了解了情況。工人們都很細心，有一些還把事情的經過寫了下來并畫了圖。晚上在工地吃飯，一個涼拌黃瓜，一個炒雞肉，能吃到中國飯菜覺得真是一種幸福，雖然很簡單。下午6點多鐘老陳將我送回旅館。老陳最早來昆都士打前站，當時只有他一人，租房建辦事處都是他一手操辦，相當不容易。晚上10點多打電話得知，代表團6人已于晚上9點多安全抵達昆都士，隨行有內政部派來的保鏢。

6月14日 星期一 陰

一早達烏德將軍打電話來問中鐵代表團的安排，他愿意方便時一見。

我的腸胃實在不能再吃阿餐了，中午吃了幾塊餅干。同事打電話來問為遇難者家屬捐款之事，我捐了50美元。

6月15日 星期二 晴

7:00

我到努爾扎德先生辦公室商談今天的活動安排，希望他安排部分車輛。努爾扎德先生緊急同達烏德將軍聯系，無奈將軍在塔哈爾省，一時也聯系不上;同省長聯系，省長又在做祈禱。他很是著急，但通過努力還是設法找到了3輛車。努爾扎德先生雖是外交部駐北方四省的代表，但并無實權，同地方軍政部門打交道并不容易，他也多有怨言。

9:00

代表團乘坐的飛機準時到達。他們先去工地慰問工人，工人們對代表團的到來表示歡迎，情緒穩定了許多。

12:00

回到昆都士后，我直奔達烏德將軍辦公室，隨后昆都士省長和警察總監也趕到。亞洲司司長崔光凱對阿方在救治傷員、處理善后事宜方面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謝，希望阿方能在安全方面給予大力協助，以保障工程繼續進行。隨后達烏德將軍宴請中方代表團，我匆匆填了兩口飯，同陳主任去旅館收拾東西，下午隨代表團返喀布爾。

15:20

前往喀布爾的飛機上只有我們10個人，相當是專機了。直到坐上飛機，我的心才算踏實下來。飛機下午3時30分準時起飛，一路很平穩。飛越薩朗隧道上空時，皚皚雪山清晰可見，一些高山融雪還形成了湖泊。

16:30

飛機準時抵達喀布爾機場。回到喀布爾才感覺到它是如此親切。使館同事們來迎接，見到他們也備感親切。回到家中，一切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桌上吃剩下的西瓜完全發霉了。家中落了厚厚一層灰土，當天走時洗的衣服未及時取出，現已有一股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