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次給女人設下了一個陷阱。
女人不領會,正朝著陷阱走去:她焦灼不安,翻箱倒柜。她要去會夢中的情人。終因找不到一件合適的衣服,錯過良機,情人消失。瀕臨絕望的女人,忽見空中飄來一件紅色肚兜。女人在古代內衣的引領下,幾近癲狂地試穿各色肚兜,去誘惑她的意中人。男人到底沒能經受住女色的誘惑,投入了女人的懷抱。
“尋衣是為了尋伊”
我無法臆測,如果把((尋衣記》弄到美國舞臺上,那些當年在紐約街頭當眾焚燒胸罩的女權主義者看了會怎樣的痛心疾首。上海戲劇學院戲曲舞蹈分院在北京、南京等地巡演這臺后現代舞劇,差不多就是在蠱惑女人:用性感的內衣把自己裝扮成獵物吧。起碼出品人——專營女人內衣的歐迪芬國際集團是有此圖謀的。否則,你歐迪芬干嗎還要花樣翻新,搞出幾多欲蓋彌彰、欲說還休的內衣,引誘女人一步一步地走下陷阱!
恐怕再也沒有像這般具備陰謀氣息了——昕有的媒體,從報章雜志到影視作品,齊心合力,大張旗鼓地販賣女人的性感。中國古代的肚兜,原本并不蘊涵情欲的寓意。女人穿肚兜的用意與西洋女人戴胸罩的心思完全相反。如果說西人發明的胸罩是要凸顯、烘托女人的乳房,使其產生呼之欲出的效果,那么,肚兜似乎是為了把女人的胸部約束起來。這一點表現的古代美人,無論娼家還是良家,無一人的胸部得到畫家的頌揚。即便是在那些春宮圖畫中,畫師也很少強調女人的胸部。偷情和風月場中的女人,無非是寬衣解帶,讓肚兜慵懶地掛在胸前,一抹酥胸隱約可見。在那個從文人騷客、達官貴人,到庶民百姓集體頌揚豐腴美人的時代,宮廷畫師并不在美人的胸前流連忘返,而是在整個性感美人畫的畫面上,均勻地撒滿了主宰男人眼睛和性幻想的情欲暗語。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在男人強勢話語的教唆下,從前當做內衣穿的肚兜,忽然間被一些內心狂放不羈、隨時準備著把自己當作性愛客體奉獻給男人的女人穿到了外面。緊接著,本土的服裝設計師們,爭先恐后地把肚兜這個內衣顛覆來顛覆去,為各色女人搞出了許多滿足男人性幻想的外穿肚兜。
《尋衣記》的編劇聲稱,“尋衣是為了尋伊,歸根到底是在尋自己?!标幹\昭然若揭。被蠱惑的女人,卻沒能識破,成了同謀:堅持不懈地購買各種內衣,取悅男人。在這里,是說要堅持不懈地買歐迪芬的內衣。只有歐迪芬能幫助女人找到心中的白馬王子。找到了王子,就找到了自己。穿,是為了脫下,用心良苦啊!
“玩美女人”
這不禁讓人想到了美國的“維多利亞的秘密”。這家女人內衣連鎖店的店名,在含蓄而狡黠地作弄著男人的性幻想的同時,又充滿了對遙遠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反諷。謙卑、貞操、自我克制,是那個消失了的時代的精神。當時的社會,不存在對性的公開涉及。貞操的觀念被一針一線地縫進了結構繁復、龐大服裝中。復雜、沉悶的服裝是個悖論。初衷是以掩蓋女人身體,來控制女人的精神和欲望。然而,就在這重重疊疊的外衣遮掩下,女人的胸部卻高高隆起,并且半裸著。這是在暗示,無論如何,女人都是男人的性奴隸。女人自己更是堅守著世代相傳的秘密:穿性感內衣,誘惑男人。
如今的美國,干脆就把這個“秘密”倒騰出來給你看?!熬S多利亞”把那些紅紅綠綠、或含蓄或暴露的內衣,公然地擺放在櫥窗里,穿在女性人體模型上。店家兜售的已然不再是內衣本身,而是女色。有凋查說,光顧“維多利亞的秘密”的順客,40%是男人。“維多利亞的秘密”曾經有專門為男人開辟的消費時間。屆時,女模特兒們就穿上各種款式的性感內衣為男人們表演。所謂表演,從表面看,是商家在為男人提供直觀的參照,以便他們為自己的女人選購內衣。實質上,則是商家為男人提供了有關性愛的一種直觀想像,讓男人在合理的獵艷過程中去完成消費。
如此看來,歐迪芬出資搞《尋衣記》,也是弦外有音。而當“婷美”片甲的塑身內衣的廣告詞——做女人挺好的——席卷各大商場時,一個暖昧的信息就開始在中國都市女人中流傳:內衣要穿給男人看。女人內衣明日張膽地同男人搭上了界。內衣的沒計師們蠢蠢欲動,開始注意和研究女人內衣中,那些令人耳紅心跳的暗語了。遺憾的是,沒計師在初染情色的女人內衣設計上所有的努力,都顯得過于直白、粗糙而媚俗。
上海人民廣場地鐵站,1號線轉2號線的過道中,曾掛出過一副巨大的某牌子內衣廣告。廣告語驚世駭俗:玩美女人。莫非是想說,穿了他們的內衣,女人就完美了。美了的女人,誰來玩,當然是男人。推敲起來,真是別有用心?!巴谩钡臐撛捳Z也是拙劣而煽情:女人身體的線條要錯落有致,尤其是胸部,定要挺拔。挺拔,才能吸引男人,才能有好日寸光。這同美國“維多利亞的秘密”正好構成一陰一陽兩極。開放的美國,采用隱諱而曲折的“秘密”敘事,撩撥男人的性幻想。含蓄的中國,卻看門見山,中心明確,直奔主題。讓“挺拔”的女人與男人的私語大白于天下。
反正是要“細睡”
有意思的是,占人口人多數的莊稼漢,并不理會沒計師弄進內衣的隱語。大巴山區農村漢子,就把內衣看成是都市人的噱頭。男女要尋歡作樂時,那還有那閑工夫去看女人的內衣是否性感。衣服必定是要脫得精光的,何必還要多此一舉。當地人把脫光衣服尋歡,謂之“細睡”。穿著衣服睡,哪怕是一件薄薄的汗衫,也被視為“粗睡”。粗睡者,多半是未成年人和對床笫之歡已尢興趣的老人。
也許,歐迪芬根本就沒打算讓農村女人穿它的內衣。但足,如果去問問臺下看著女人諂媚地穿脫肚兜而鼾聲雷動的都市男人,他的想法十有八九和大巴山的莊稼漢差不多:反正是要“細睡”,要那勞什子做什么?真是瞎子戴眼鏡——名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