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國家一研究機構在南邊舉辦一個討論會。時間好、地點好,大海共長天一色,又不用自己掏腰包。代價不高,就是對人說點話,聽人講點話。于是應約前往。
參加會議的除了國家部委的經濟官員、研究經濟的學者外,還有一些社會學及其他領域的研究者。經濟研究機構舉辦會議,邀請不少其他學科的人參加,在我的記憶里并不多見。
果然,會議的話題大多是圍繞政治的。會議組織者是謹慎的,沒有邀請媒體參加。我猜,一來是為了讓與會者暢所欲言,二來是避免話題被淺薄炒作。
認為當前中國社會穩定安全,沒有多大危機,是大多數與會者的共識。這一點似乎表現出了“中產階級”的溫和特征。但像會議地點那樣,與會者的一些主張并不乏浪漫。
一位知名社會學家,在會上對當前社會分層和結構的觀察和分析,既周密又有新意。他竟然注意到“工人階級”“知識分子”等一些詞匯的消失,以及一些新詞的出現和流行。階層定型快于制度定型。他最后說,目前一個白領的收入幾乎是一個民工的100倍,再不關注兩極分化的事實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如何關注呢,他謹慎建議是否讓某個階層建立組織,以便代表和主張這些階層的權益。
有學者還談到了在政治體制改革上如何用權力制約權力,遏制官僚資本和防不勝防的貪污。當然,在主張者看來,從理論上講,若進行這些改革都會縮小而不是擴大收入差距。
我不反對建立組織,也不反對以權力制約權力,但事情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我在《嘹望東方周刊》曾講過,社會資源分布的不均衡既是市場競爭的結果,也有非市場非競爭因素的作用。對收入差距敏感,可能表現了學者的人文關懷和善良,但不一定就是一個好主意,因為若照建議施行,結果很可能又并不合我們最初的心愿。
白領月均收入5000元,民工月均收入500元,可以肯定地講,它是市場甄別的結果,反映和告訴了人們各種勞動資源的稀缺程度。那位學者關于建立組織的建議隱含著一個前提,即這類組織比市場定價還準確。中國市場化的改革反對的就是政府對價格的管制,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證明這類組織對勞動定價會比政府或市場都準確。對市場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從管制和操縱價格角度看,都是一個東西,都會負面影響市場對資源的配置。我們不能一方面因代價太高反對政府管制市場,同時又主張影響市場。這于理不合。
一個階層的收入增加是看就業程度。而就業程度取決于投資和創業的多少。而投資與創業的多少又取決于價格。根據需求定律推論,一個地方的要素價格高、制度和政府的價格高,投資和創業的需求就小。一個地方的勞動力價格是影響當地投資創業活動多寡的重要因素。2002年,中國有了全世界最多的外商投資,勞動力價低、有競爭力,是一重要原因。出席這次會議的商務部一位專家講,外商直接投資在中國創造的就業崗位至少2500萬個。我們究竟是選擇一個市場定價,差別很大,但能容納更多勞動,增加更多人收入的市場呢,還是選擇由政府或某個組織充滿人文關懷定價,但卻是一個有價無市的市場?是選擇低薪就業,還是名義高薪卻無業可就呢?我們恐怕別無選擇。一來國情約束使然,二來中國改革成就證明,對市場配置資源的基礎作用是繼續強化而不是削弱它。世界福利國家在這方面的教訓是很深刻的。
當然,承認市場對勞動的區別定價及它帶來的收入差別,絲毫不意味無視行政權力壟斷和管制,無視尋租貪污所造成的那種資源分布不均衡和收入差距。但是,如果認為我們現在就能設計和借鑒一套政治制度,就會消除和避免權力缺點及后果,我以為那又僅僅是人們從過去中國傳統士大夫階層那里傳承下來的政治浪漫。
我不認為目前某些所謂精英們所擁有的信息量,無論是中國的還是西方的,能夠做出一套可以克服中國政治缺點的制度安排。從經濟改革可以看出,中國的成功是有了一定經濟自由的人們反復博弈的結果。正如經濟學家林毅夫坦率承認的那樣,它不是官員或學者專家設計的產物,而是市場分娩出的“雜種”。深藏其中的約束條件至今尚未形成共識。政治市場是更高級的市場,簡單講一點,它的成本收益分布就不是“自負盈虧”的,它的正常運作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約束。
我覺得中國的政治文明搞照搬照抄的精英設計,還不如像經濟改革那樣,循序漸進較好。春節前偶然看重慶衛視,見到力帆公司老板尹明善作為市領導,與其他重慶官員一行探望當地武警官兵。我覺得中國政冶市場和生態正隨著不同的人的進出在悄然發生改變。我沒有把握對此做價值評判,但我有理由猜測,中國政治文明或許就在這聲色不露的平淡中建設。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會讓許多西方理論武裝到牙齒的、喜歡熱鬧的人感到巨大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