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院子中,有一棵常青樹,枝葉繁茂,漲滿了生命的活力以及對生命的反諷。種樹的人走了,留下幼小的兒子,孤零零地與那樹一起成長。
“爸爸是在2000年死的,因為吸毒。他們說是艾滋病。”愿意以蕭茂的名字在媒體出現的這個12歲的孩子,說到死亡時,神態和口氣之平靜,令人驚訝。
悲劇在西南邊陲這個名叫崗勐的傣族鄉村發生的時候,蕭茂還在熟睡。他說,“那天早上二爸把我喊醒,告訴我,‘你爸爸沒有了。不要哭。’但是我哭了。二爸沒讓我看,怕我難過。我知道爸爸埋在哪里,放牛時我看過他的墳。”
二爸是蕭茂父親的弟弟,蕭茂現在和二爸二媽一家生活?!八职殖浴奶枴數厝斯芎B逡蚪小奶枴旧狭瞬 K麐寢尯ε?,跑了。沒有回來過。蕭茂變成了孤兒?!倍尶走闾m愛憐地看著在豬圈邊喂豬的蕭茂說。
數字觸目驚心
離云南省會昆明864公里的德宏州盈江縣,與緬甸接壤,邊境線長達214.6公里,沒有天然屏障且不設防的自然通道達33條之多,一直延伸到金三角地區。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德宏地區販毒屢打不盡,吸毒形勢相當嚴峻。
盈江縣人口只有26.45萬,卻有80個像蕭茂這樣失去了雙親或單親的艾滋孤兒。他們最小的才5歲,最大也不過16歲。云南婦女兒童發展中心的李建民副主任說,“這些孤兒的父母大都是因為靜脈吸毒染上了這個疾病?!?/p>
這些生活在偏僻寨子里的傣族孩子對海洛因已是司空見慣。不少兒童都目睹過父母、親戚和鄰居吸毒。15歲的瑜思記得他6歲那年,“不只一次看見父親坐在地上吸毒,是用針往胳膊上注射。一年后,就是1997年,他得艾滋病死了。才23歲?!辫に嫉哪赣H無法忍受丈夫吸毒,喝農藥自殺了。
事實上,靜脈吸服海洛因一直是德宏州乃至云南全省艾滋病傳播的主要途徑。自1989年云南在德宏州發現首例感染者以來,艾滋病已經在這個彩云之南的邊境省迅速蔓延。
云南防治艾滋病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王云生說,“艾滋病在靜脈吸毒人群中的平均流行率從1993年的5.3%上升到了2003年的21.2%,局部地區流行率高達60%-70%?!苯衲耆⌒掳l現的2485例感染中,共用注射器吸毒傳播占42.4%。截止到今年9月,全省累計感染者17390例,艾滋病人1118例,其中665人已經死亡。
“這些數字意味著相當多的孩子將成為無人依靠、居無定所的艾滋病遺孤,”王擔心地說,“更令人不安的是,如果親戚不收養、社會不接納他們,這些遺孤可能滋長對社會的仇恨,變成具有破壞性傾向的人?!?/p>
中國處在艾滋病大爆發邊緣
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最新公布的數字表明,中國目前有7.8萬個孩子因為艾滋病而失去了雙親或單親。據有關部門估計,目前中國有84萬人成了感染者和艾滋病人。公共衛生專家警告說,中國正處在艾滋病大爆發邊緣,如果現在不嚴肅對待,到2010年,這個數字將上升到1000萬。
中國政府正全力以赴地防治艾滋病,并力圖全面消除對感染者的歧視。2004年初,中央政府決定對艾滋病感染者及其親屬實行“四免一關懷”政策:免費匿名自愿檢測;免費對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孕婦實行母嬰阻斷;免費為艾滋病人提供抗病毒治療;免費對艾滋病遺孤實行9年義務教育;將生活困難的艾滋病患者及其家庭納入政府救助范圍。
就教育而言,盈江縣所有的學齡遺孤全部進入了當地學校。縣婦聯副主席徐紹梅說,“家境稍好的,免了部分學雜費。實在困難的,學雜費全免。學校的同學和老師對他們是接受的?!?/p>
當地一所鄉村小學的校長張成仁說,“孤兒就是孤兒。他們為何失去了父母,對我來說不重要。我只知道,每個孩子都有受教育的權利?!笔捗驮谶@里就學。
不過,55歲的張校長說,學校還是為蕭茂保守了秘密。“除了老師,同學們都不知道他是艾滋病遺孤。我們要保護他,不希望他遭到不必要的歧視?!?/p>
10歲的馬景是蕭茂的好朋友。他天真地說,他最喜歡蕭茂的是,“他數學好,音樂好。他的美術不好。他爸爸媽媽都沒有了,我應該幫助他?!?/p>
有一件事,馬景對蕭茂有意見?!八麖谋本┗貋砗?,就驕傲了?!?/p>
2003年12月,蕭茂和當地另外兩個艾滋病遺孤被邀請去北京參加了由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主辦的“關懷受艾滋病影響的兒童座談會”。有意思的是,讓同學們羨慕不已的蕭茂,卻不喜歡首都,因為“北京太曠,不能種莊稼,不能種樹”。
蕭茂說,如果再去北京,他要在天安門廣場種一棵和自家院子里一樣的常青樹?!拔蚁胱尡本┑男∨笥阎?,這個樹子是我們家鄉來的,是我種的。我沒有爸爸媽媽了,但是我還是很幸福,因為我還有樹。”
“錢不多,但是很管用”
2003年,云南省政府率先在盈江縣啟動了“艾滋病遺孤社區寄養與關懷項目”,旨在對當地的政府官員、衛生、教育領導進行有關培訓并幫助孤兒融入到社區中。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為此給予了47萬元人民幣的資助。
到目前為止,盈江縣的80名艾滋病遺孤已經全部受益。項目負責人王云生說,“他們都在親戚家或爺爺奶奶家寄養。項目按一個孤兒每月100元的標準,給寄養家庭一些補助。
“錢不多,但很管用?!本€玉寶說。這個傣族老太太已經78歲,卻不能安度晚年。她的小兒子吸毒染上艾滋病,2000年撇下兩個子女去世了。為了孫女和孫子能生活好一些,老太太利用補助,養了兩頭豬和幾十只雞鴨,一年能帶來1000多元的收入。
“沒有政府,我不知道怎么辦啊!”線老太太捧著已故兒了照片,號啕大哭起來。照片上的兒子高大英俊,懷抱著自己的女兒,臉上洋溢著幸福。照片上寫著兩行字:愛的港灣和一生一世的守候。他原本是要守護愛女的,可是卻在33歲的時候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死亡對風燭殘年的線老太太來說并不可怕??膳碌氖?,她說,“我死了,兩個孫子怎么辦。我活不了幾天了。”
面對這種困境的不只是線老人太一個人。著名預防艾滋病活動家高耀潔大夫注意到,許多艾滋病遺孤是靠家中的老人照顧?!斑@些老人很難有看著他們長大的那一天。而除非他們父母雙亡,孤兒院又小能接受這些遺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