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是具有學術背景和專業素質的知識者
他們是進言社會并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者
他們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者
有人將知識分子的目標定得太高,似乎他們應該抱負著“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神圣信念,似乎他們是人間最稀缺的品種。
以圣人標準來苛求知識分子顯然是不現實的,這一點沒有人比蘇珊·桑塔格認識得更清楚,在1997年接受法國某雜志的一項名為《知識分子及其角色》的國際調查時,這位享譽國際的美國女作家的回答打破了有關知識分子的神話:“如果期望大多數知識分子都以反抗非正義的行為、保護受害者、挑戰占統治地位的權威的信仰為己任的話,未免太樂觀了。大部分知識分子就像多數其他從事教育職業的人一樣因循守舊……賦予知識分子制造麻煩者、良知的代言人這樣美名的人一直是少數。有些知識分子旗幟鮮明,為了自己的信仰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更多的知識分子在公開言論中昧著良心欺騙別人,或者對所談論的東西一無所知卻厚顏無恥地說得頭頭是道……”這樣的表述究竟會讓當下的中國知識分子感到寬慰還是感到羞愧呢?盡管如此,桑塔格卻并未降低知識分子的標準,她說,“一個人之所以是知識分子,是因為他在言論中表現出了正直和責任。”
概念總是抽象的。好在歷史已經為我們樹立了典型的公共知識分子的榜樣,他們的缺點不比大多數人的缺點多,他們的美德和貢獻卻超過了大多數人。
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一方面著書立說,將人們從蒙昧中引領出來——比如在《哲學辭典》一書中冒天下之大不韙,揭穿民族英雄圣女貞德的神話,“我們的史學家們大都對美化歷史比對真實更愛好。他們都說貞德英勇就義。但是根據當時的記事和史學家維拉雷所述,她接到判決書時聲淚俱下?!薄环矫嬗謱ι鐣媳姸嗟脑┣录l出抗議,為之申訴直至受冤屈者終獲昭雪;
哲學家羅素和科學家愛因斯坦共同發表呼吁廢止戰爭的宣言,并將其副本分送給美、蘇、中、英、法、加6國首腦,“據非常可靠的權威人士說,現在能制造出的核彈,威力要比炸毀廣島的大2500倍?!覀円蛉祟惡粲酰河涀∧銈兊娜诵远羝溆?。……要是你們不能這樣做,那么擺在你們面前的就是普遍死亡的危險?!?8歲時,羅素參加了核裁軍群眾大會并發表演說,與“氫彈之父”愛德華·泰勒通過電視進行越洋對話;去世前兩天,他還在公開譴責以色列對埃及的轟炸;
最近的和最好的例子是被稱為“美國良心”的蘇珊·桑塔格。“9·11”之后,她批評美國政府及各大媒體的片面報道和煽動反伊斯蘭情緒;2001年5月9日,她在為她頒發“耶路撒冷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發表了題為《文字的良心》的演說,毫不客氣地指斥以色列人對巴勒斯坦的野蠻行徑,“除非以色列人停止移居巴勒斯坦土地,并盡快拆掉這些移居點和撤走集結在那里保護移居點的軍隊,否則這里不會有和平?!?004年5月23日,她在《紐約時報》發表長文《關于對他人的酷刑》,針對美軍在伊拉克的虐囚丑聞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批評,將美國士兵與薩達姆的行刑隊,甚至納粹軍隊相提并論。
我們在這個時候推出這樣一個專題,因為這是一個知識分子最多的時代,同時又是一個知識分子最少的時代,一個亟需知識分子的時代。擁有教授、博導和各類專家頭銜的人多如牛毛,但是能夠像馬寅初和黃萬里那樣有著為了真理和良心可以和整個世界對撼的勇氣的知識分子縱然沒有絕跡,卻也已經到了鳳毛麟角的地步。知識分子中的很多人頗像英國作家戴維·洛奇小說《小世界》中的大學教授一樣四處參加學術會議、連篇累牘地出版泡沫專著以牟取名利,而對逼到眼前的關涉到最大多數群體利益的大問題視而不見,保持沉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即便他們發出了一些嘀咕,也幾乎沒有被人聽見。
但我們還能推出這樣一個名單,這說明公共知識分子這一特殊種群在當下的中國還沒有完全從公眾的視野中退出。
眼前便有一些鼓舞人心的例子。
2000年10月30日,經濟學家吳敬璉在中央電視臺《對話》節目中談論“基金黑幕”;
2000年11月3日,秦暉教授在《中國經濟時報》上撰文,結合當時農村稅費改革的現狀,對改革實踐中有可能出現的問題進行了建設性的預警,他命名的“黃宗羲定律”在不久后召開的“兩會”上被共和國新任總理溫家寶提及,引發了“兩會”代表、媒體和學術界對農村稅費改革和農民負擔問題的深切關注;
2003年3月17日,湖北省青年孫志剛被毆打致死。這一事件被新聞媒體曝光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 5月16日,許志永、俞江、滕彪3位青年法學博士以普通中國公民名義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要求對《收容遣送辦法》進行違憲審查。5月23日,賀衛方、盛洪、沈巋、蕭瀚、何海波5位著名法學家同樣以中國公民的名義,再次聯名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就孫志剛案及收容遣送制度實施狀況提請啟動特別調查程序,加速了中國政府廢除舊有的強制收容制度的步伐。
“公共知識分子50人”并不是一個按照時髦路數做出的排行榜,也不自認為擁有統計學上的精準和完美。我們的標準:一是具有學術背景和專業素質的知識者;二是對社會進言并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者;三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者。我們推出這50人,并不意味著沒有進入這個名單的人就一定不是公共知識分子;50人中的大多數集中在北京,并不意味著外省的批判精神的缺席和蒼白;女性比例較小,并不意味著女性公共知識分子的匱乏,實際上她們正顯示出越來越多的活力,發出越來越強大的聲音;入選者年齡偏大,也不意味著年輕的知識分子會永遠稚嫩下去。
上世紀80年代,中國知識分子普遍有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那時,他們是比如今的明星更加明星的人物。今天,令人暈眩的市場經濟又使他們中的大多數迅速回到邊緣。而此刻,正是中國前所未有的轉型期面臨著最多問題,最需要公共知識分子在場和發出聲音的時期。我們推出這樣一個專題,意在向廣大的知識分子呼吁:你們是知識分子,你們也是最普通的公民,你們對國家的興衰,對社會制度的弊端或完善,對國民的幸?;蚣部?,都有一份不容推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