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探戈：那場欲罷不能的捆綁之舞

本文主人公肖萌是湖南省漣源市人民醫院的一名青年女醫生。大約在一年前，她結識了一位男國標舞老師文凱，成了他的舞伴。她原本只想和文凱保持單純的舞伴關系，誰知認識一個月后，文凱卻提出和她發生關系。她本想拒絕，可文凱卻采取了哀求、以死相挾的方式，令她屈辱就范，在此后一年多時間里欲罷不能，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2004年5月上旬，肖萌給本刊打來電話，含淚講述了她的煩惱和痛苦—

初相遇，他對舞蹈的熱愛讓我感動

我是在2003年5月認識文凱的，當時，我剛剛因家里反對與初戀男友分手，心情十分郁悶。這時，一位女同事邀我去跳舞散心，我同意了。

晚上，我們來到單位附近的一家舞廳。進去時，看見一位男老師正在教一群人跳舞。他個頭不高，年紀30出頭，相貌平平，但舞技十分純熟。

這晚，我跳得十分愜意。在這位男老師的帶領下，我很快能夠隨著節拍移動步伐，所有的煩惱和痛苦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不覺，最后一支舞曲終了，可我還沉浸其中。

正當我要離開時，那個男老師過來問我是否學過跳舞，為何舞感這么好。他說如果我愿意的話，他會免費教我學跳舞。我高興地答應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我來到舞廳，文凱和我跳了整整一晚上。

舞廳打烊后，文凱提出送我回去。我看他一頭汗，心想他帶我跳舞挺辛苦的，點了點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問他為何免費教我學跳舞？他沉默了片刻，向我道出了他的苦衷。

原來，文凱原本有個舞伴，是他在長沙學跳舞時認識的。去年，舞伴在訓練中摔傷了。他失落了好久，一直想找一個好舞伴繼續他的舞蹈生涯。可是，合適的舞伴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昨天，和我跳后，他才知道“另一半”終于來了。他懇求我一定答應做他的舞伴！

我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執著，對舞蹈事業如此熱愛。聽了文凱的話，我不禁對他多了幾分敬重。他接著說：“你挺適合跳舞的，不僅樂感好，身材也十分出色，脖子比較長。”我聽了心花怒放。

這之后，我就正式成了文凱的舞伴。我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每天早晨6點就練習腳尖、膝關節、踝關節力量，一直練到8點；下午不上班的時候，就練習走步子，各種舞蹈的套路；晚上則是“實戰演習”。我對跳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熱愛，練得特別認真。僅過兩周，我就有點專業舞蹈演員的架式了。

一天，我正練得滿頭大汗，正想歇歇時，一扭頭卻發現文凱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心中一跳，知道他對我有意思，但他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種男人，我和他在一起不過喜歡舞蹈罷了。

一個多月后的一天晚上。舞廳訓練完后，文凱說想約我到他家說一些心里話，看著他苦悶的樣子，我心一軟就答應了。不料，進門后不久，文凱說見我第一面就喜歡上了我；說起這么多年，他在舞蹈上下了那么多功夫卻依然無所作為，流下了眼淚。我憐惜地看著他，心中涌起復雜的情愫。文凱不失時機地握住我的手。雖然我的手被他握過無數次，可這次有所不同，是一種久違的感覺。他提出想和我做那種事。我當時腦中一片空白，沒有拒絕他，也沒有答應他。雖然自從男友離開之后，我已很久沒有嘗過魚水之歡了，可我仍然沒有一絲激情，只覺得我今生已沒有愛情，性事對我來說已無所謂，既然他想要我，那就讓他要吧。

第二天，當我清醒過來，不禁后悔了，自己只答應做他的舞伴，誰知現在卻變了味……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天，我沒有再去舞廳，正好大學同學邀我去聚會，我就走了。

這晚，當我回來時，發現文凱在宿舍外面等我，他頭一句話就問：“你去哪了？讓我好一通找！”我說：“這跟你有關系嗎，別忘了我只是你的舞伴而已！”可他卻不依不饒，我對他第一次產生了反感，一把推開他，兀自上了樓。

以死相挾，“捆綁“而成的關系讓我欲罷不能

那晚以后，我覺得是應該同他保持距離的時候了。我到舞廳次數越來越少，也不接他的電話，盡量躲開他。

6月的一天，我去參加一個飯局，正和朋友聊天，突然聽見有人叫我名字。我一回頭，原來是文凱，他不知怎么追到這里來了。文凱上來就拽我衣服，讓我跟他走。朋友過來問我怎么回事？我一生氣，就說文凱是一個無賴，讓他們趕他走。朋友一聽，立刻把文凱架開。文凱一邊身子懸空一邊嘴里罵罵咧咧。朋友們一陣拳打腳踢，文凱臉上頓時開了花，他擦掉臉上的血跡，掙扎著起身走了。

目送文凱背影，我有些許不安。第二天，我還在想著文凱，不知他怎么樣了。正想著，文凱給我打來電話，他頭一句就說：“肖萌，快來看我吧，我受重傷了。”我一驚，連忙來到他的住所。

當我見到文凱時，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文凱目光悲哀，左手小指纏著鮮血洇紅的紗布。我問他怎么會這樣？他冷笑著說，昨晚一氣之下竟用菜刀砍掉了自己左手小指頭！一瞬間，我不禁毛骨悚然，對文凱充滿了恐懼。我哭著問他：“你到底要我怎樣？”他低頭說：“我只想讓你跟我一起跳舞，不要離開我。”我問他：“我為什么非要做你的情人呢？”可文凱對我的話無動于衷，只是說：“你看著辦……”在他偏執、怪異的目光中，我絕望了。

這以后，我像被文凱戴上了緊箍咒，時時處處都要聽命于他。若稍有不從，他就要當著我的面跳樓、割腕，想盡辦法要挾。我擔心他真會做出傻事，于是在他吩咐下做事：跳舞、吃飯，甚至做愛。他總說我跳舞不專心，沒有激情，可這能怪我嗎？是他讓我喘不過氣來。

過了3個月，正當我和文凱的舞蹈技藝有了可喜進步時，麻煩又接踵而至。那天，我剛下班，同事說有人在外面等我。我出去，見是一個少婦模樣的女人。她說她是文凱的妻子，有話跟我說。我和她來到大街上，她一邊走，一邊流淚。她說，她很愛文凱，不想失去他，她的兩個孩子也不能失去父親。她要我離開文凱，我對她說：“我跟他只是單純舞伴，既然你不想讓我跟他在一起，我保證永遠也不去找他。”

晚上，我正準備上床睡覺，卻聽外面有人喊我。出去一看，是文凱的妻子，她滿臉是淚，一見我就說：“快去看看文凱吧，他要開煤氣自殺！”我大吃一驚，趕忙和她趕到文凱住所，只見文凱獨自躺在床上，旁邊放著一只煤氣罐。我大聲質問他：“你非要把我折磨到死才肯罷休嗎？”文凱說：“你不要離開我，不然我會活不下去!”這時，他妻子竟在旁邊勸我：“你還是留下來吧，看得出他是真的愛你，我實在不忍心看他為你受苦，我會退出，成全你們！”看著這位善良的女人，我對文凱充滿鄙視，一想到他也許真會因我而死，我又為舞蹈付出很多，真不想前功盡棄，就打消了離開的打算。

文凱對我的依賴感更強烈了。起先，他因為帶學生，還有一些經濟收入，可自從想把我捆綁在身邊后，他就把學生解散了，每天什么也不干，總是盯我的梢，看我有什么可疑舉動。他平時倒也儉省，可再省也有坐吃山空的時候，每到這時，我總是忍不住地把自己的錢給他一些。有時甚至把銀行卡給他，讓他缺錢時去取。我對自己感到不可思議：既然他給我的是窒息，我為何又要給他如此多的回饋？可一想起他以死相挾，他單薄脆弱的理想和抱負，我又一次次柔腸寸斷，悲淚漣漣。也許，命中注定我要遭此劫吧！既然擺脫不掉，我惟有和他跳下去，跳下去……

當最浪漫的舞曲響起時，我才知道所有的屈辱付出都將一夢成空

2003年12月中旬，一年一度的省級國標舞大賽終于要在長沙開幕了，我們像一對同床異夢的夫妻一樣早早地為大賽開始準備。

我和文凱參加的是業余B組的比賽。事實上我和他都清楚，以我們極不正常的心態導致低質量的訓練水平，也只有參加這個組別才有獲獎的可能。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們竟然共同選定了具有“舞蹈之王”之稱的探戈作為向冠軍沖刺的武器，而探戈要求舞蹈的男女要有極默契的配合和心靈感應，而這一切，都是我們這對貌合神離的舞伴永遠無法做到的啊。

我一心只想著早點比賽，早點和他結束，雖然也希望能夠幫他取得好成績，可后者怎么也敵不過我對他的厭惡和恐懼。

在長沙我見到了文凱的弟弟。他也是一位舞蹈老師，但他有A級教師證，B級裁判證，這都是文凱所不具備的。而且他參加的是A組專業組的比賽。我心想，假如文凱與我保持健康的舞伴關系，我們也是有實力參加高級別比賽的……

就在臨上場的一刻，我們去領選手編號時，才發現由于工作人員疏忽，我們的編號竟然沒找到。我一下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等領上編號，離我們上場只剩下十幾秒鐘了。我和文凱幾乎是連滾帶爬上了場，第一支舞就是探戈，當音樂響起來后，我穩了穩心神，和文凱相互凝視。可偏偏這時，我出了一個大漏子。在一個轉身動作時，我腳一軟，差點滑倒在地上。雖然我們接著跳了下去，但這個失誤是不能原諒的。我一下沒了自信，腳下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只剩下在場上機械走步。雖然舞曲只有短短的四分鐘，可對我來說卻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舞曲終了，我忍不住掩面痛哭。

接下來的華爾茲（慢三）和維那華爾茲（快三），我們都大失水準，動作極度變形。文凱默然無聲，但我感覺得到他的失落和絕望。比賽一完，文凱弟弟就走上前來安慰我們，說明天還有單項比賽，讓我們振作精神繼續比賽。文凱這時把手放在我肩上，說：“辛苦你了。”

在第二天單項探戈比賽中，我們總算鎮定情緒，勉強拿了個三等獎。這和我們的預期相去甚遠，更無法撫慰我千瘡百孔、極度疲憊和屈辱的心靈。比賽結束后，我再不理睬文凱，任悔恨的淚水肆意橫流。

我已經在生活和參賽費等用項上為文凱支出了1萬多元，其中有5000元是家里存在我這里為上大學弟弟準備的學費，文凱不僅控制和毀壞著我的生活，也在蠶食著我家人的血和汗！

至此，我下定決心：不管文凱如何要挾，我都不理他了。我不再接聽他的電話。他一連打了好多次，后來覺得太煩了，我就拿起電話想痛罵他一頓。不料他卻在電話里說：“想不想看我頭上流血的樣子？”我狠心說：“不想！”他就說：“快出來看看吧，我就在你門外。”我推開門，只見樓梯口文凱正拿著一把小刀在額頭上劃著，他已經割了十幾刀了，我每拒聽一次電話他就割一刀。

在文凱這次“血諫”之后，我感到自己心腸變硬了。2月底的一天，他來找我，提出向我借錢，可我銀行里只有500元，那是我留下接母親來看病的。我拒絕了他的請求，他很不滿。

文凱走后，我下意識檢查了一下皮包，發現我的銀行卡竟不翼而飛了。是文凱偷去了!只有他知道我的銀行卡密碼。我馬上打他手機，可里面的提示語說他已欠費停機了。我沒報警，想給文凱最后一個機會，希望他向我承認錯誤。

可是，一連幾天，文凱都沒來。我絕望了，在無限悲憤中，我把我的參賽服用剪刀剪碎了，把比賽照片撕了一地，然后昏沉睡去。

晚上，當我醒來，文凱已來到我身邊。他跪在我床邊，眼中含滿淚水。我強打精神問他，是不是拿了我的存款？他猶豫了片刻，點頭承認了。我冷笑了一下，擺擺手讓他走。他掃視了遍地狼藉，知道我的心已無可挽留，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

我心中的屈辱、悲憤和怨恨此時終于不可遏制地爆發出來，我大聲質問他：為何要對我糾纏不放，苦苦相逼，在近1年的時間我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失去了快樂、自由和尊嚴？他沉默許久，終于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文凱起初并沒有真正喜歡上我，因為他找一個固定的好的舞伴并不容易，他認為只有和我做情人才能穩固這種關系。而到了后來，他發現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才真正喜歡上了我，可我已再也不想和他在一起。為了留住我，他只有繼續實施脅迫威逼的手段，妄圖使我永遠不會棄他而去。為做這一切，他時常苦惱得失眠，跳舞經常走神，現在身體極度虛弱，經常盜汗打冷戰；為了捆住我他什么都放棄了，一想起以后的悲涼生活就無限傷感和后悔。他要我等他，等他有一天發跡了一定會加倍補償我的。

我只對他說了一句：“說完了嗎？如果說完了就請你走！”

此后，我也再沒見過文凱。也許，他真的是放過我，讓我開始新生活了？我現在想如果他能豁達一點、無私一點、高尚一點，也許我會陪他走到舞蹈盡頭，收獲生命中的奇跡與感動!可他卻偏偏走向了卑劣，走向了黑暗，也把自己的人生擦抹得一塌糊涂。

編后：

科學家認為，當人處于戀愛狀態，和人被催眠時的情況非常相似，大腦一部分區域是清醒的，而另一部分區域是沉睡的，被催眠的時候，人會像提線木偶一樣失去意志。

肖萌的悲劇在于她把催眠當成了愛情，而文凱的悲劇在于他將愛情當成了催眠。我們經常能看到一些人在大街上的自虐行為，比如跪玻璃渣、跳樓、裸奔……他們以為這樣能證明他們的愛，但事實這只能證明他精神不大正常。當愛成為五花大綁時，它已經變成一種邪惡的欲望，它以自虐的方式來虐待你，用自殘的方式控制你，拿自己當人質，劫持對方的善心做人質，讓你成為他的奴隸和附庸品。

如果沒有舞蹈，肖萌也許會更快明白這是一場瘋狂的悲劇，但是輕快的舞蹈讓她如同穿上紅舞鞋的小姑娘，已經停不住腳步。舞蹈就如同麻醉劑讓她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而對方的慘烈舉動，一方面讓她恐慌，一方面又激發了她的母性意識，前者渴望溫暖，后者施與溫暖，極端而瘋狂的愛無疑更刺激了她的神經，這樣的愛，就像鴉片一樣，讓她欲罷不能。

我們總是奇怪處于這樣畸愛中的女性，比如，為什么家庭暴力中的女性可以一直隱忍十年如一日的暴力？為什么有的女人甘心與變態丈夫相處一生，受盡折磨卻不愿回頭？因為瘋狂的愛，就是一場催眠游戲，不要做催眠者，更不要做被催眠的犧牲品，這場游戲中，沒有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