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苦難來臨時,遠方的弟弟溫暖她的心
對陸穎來說,一切幸福、溫馨的字眼都在1996年深秋那個雨夜悄然離她而去:患肝硬化的丈夫拉著她的手艱難地說:“這輩子我沒上過大學……你一定要讓我們的女兒上大學……”
丈夫臨死時沒有閉上眼睛,那種絕望和不舍令陸穎痛到骨髓里。陸穎的淚水像窗外的大雨一樣恣意流淌,她抱著丈夫的頭重復(fù)著一句話:“你放心吧……”
為了給丈夫治病,陸穎欠債高達8萬元。這時,她家所在的小區(qū)開始拆遷,房子被扒掉,從醫(yī)院出來后,她和女兒已經(jīng)無家可歸。那一刻,陸穎算是體會到了什么叫家破人亡。
陸穎大病了一場,住在姐姐家里十多天不吃不喝。是女兒的哭聲將她從病床上喚起。她忽然明白自己要振作起來,因為她答應(yīng)過丈夫,要讓女兒上大學。
為了還債,為了圓丈夫未了的心愿,為了兌現(xiàn)愛的諾言,36歲的陸穎開始了艱苦的奔波。因為找不到工作,已經(jīng)下崗的她走街串巷給人清洗油煙機,替人換液化氣罐。因為勞累和饑餓,她扛著液化氣罐上樓時,曾昏倒在樓梯里摔得鼻青臉腫;她曾在大雨天因為沒找到活干,沒錢給女兒買飯而自愧,神情恍惚差點被車撞倒……她和女兒睡過火車站,住過小區(qū)的門洞……即使這樣,她仍堅強地面對一切,鼓勵女兒好好學習。于是,路燈下的石凳、火車站候車室的長椅都成了女兒陶陶學習的課桌……
終于有一天,陸穎母女的遭遇引起了遼寧撫順市婦聯(lián)的關(guān)注,善良的人們了解到她們母女的生活狀況后,伸出了援助之手,她們結(jié)束了一年多的流浪生活。陸穎自立自強勇敢面對苦難、眾人無私相助的真情故事經(jīng)當?shù)氐男侣劽襟w報道后,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關(guān)注。
那天下午,陸穎收到了一筆數(shù)額為1000元的匯款單,上面的地址是南方的一個城鎮(zhèn)。陸穎納悶:是誰寄來的呢?
晚上11點,陸穎剛走進家門,電話鈴響了。她白天在社區(qū)居委會工作,晚上還要到飯店打工,回來得很晚,女兒有時就住在同學家。陸穎拿起話筒,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請問是陸穎家嗎?”陸穎回答:“是的,您是?”“你不要問我是誰,你收到匯款單了嗎?”陸穎意識到這個人可能就是匯款的人,連忙說:“收到了,是您寄的吧?”對方平靜地說:“是我寄的。你女兒上高中學習很累,你要多給她加點營養(yǎng)!”陸穎被這陌生而親切的關(guān)懷打動了,誠懇地說:“謝謝您!您的好意我和女兒收下了,但錢我們不能收,我會按地址給你寄回去的!”“我留的地址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你寄了我也收不到,就別費事了。”對方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窗外的寒風刮得很緊,但這個來自遠方的電話讓陸穎覺得很溫暖。此后,陸穎又幾次接到過這個男子的電話,他總是提醒她要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陸穎再三問他的姓名和地址,他都不愿說。在朋友的提示下,陸穎在電話上開通了來電顯示,當那個男子再打來電話時,她便知道了他的電話號碼。
陸穎到電信局查出那個電話是江西一個城鎮(zhèn)的電話,機主叫華欣。巧的是,當天晚上華欣又將電話打到了陸穎家里。電話一通,陸穎就開心地說:“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叫華欣……”華欣吃驚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陸穎又提出要將那1000元錢給他寄回去,華欣的語氣嚴肅起來:“如果你非要這么做,我會覺得很難過。能夠幫助別人,在我看來是一種快樂,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還得感謝你呢!你比我大,我愿意把你當作我的姐姐,難道弟弟幫助姐姐有什么錯嗎?”
熱熱的淚從陸穎的臉上滑落下來。
此后,每周華欣都要給陸穎打幾次電話,他們在電話中談生活,談命運,談人生的苦難,華欣很佩服陸穎的堅強,他說:“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勇敢地面對苦難,有多少人因為受不了苦難要么選擇一死了之,要么墮落……”和華欣談話,陸穎總能感受到一種向上的動力。
那天,當華欣告訴陸穎他是一個殘疾人時,陸穎震驚了。華欣告訴她,他小時候因為淘氣從房頂上摔下來,從此便癱瘓在床,胸部以下沒有了知覺。這些年一直是母親照顧他。他曾想過自殺尋求解脫,但一想到自己去了母親會傷心,他只好打消這個念頭。直到有一天從電視上看到有關(guān)陸穎的報道,他被深深地感動了,為自己曾有過自殺的念頭而羞愧。“所以我要感謝你,陸穎姐,是你讓我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
那天晚上,陸穎和華欣談了很久。不同的苦難經(jīng)歷使遠隔千山萬水的他們感覺是那么近。
2002年秋天,華欣給陸穎寄來了信,還在信中夾了50元錢,說是給陶陶買水果的。他說一定要讓陶陶吃好些,因為她明年就要高考了。陸穎回信說讓他放心,并再次叮囑他不要再寄錢了,說自己工作之余又打了兩份工,足夠母女倆的生活了,并答應(yīng)在女兒考上大學后一定去看他。
濃濃的姐弟情通過書信和電波跨越千山萬水傳遞著,陸穎感到非常溫暖。漸漸走出苦難陰影的她臉上開始有了微笑,雖然生活對她們母女來說仍然充滿艱辛,但她心里充滿了陽光。
“弟弟”提出非分要求
2003年8月,陶陶被南方一所大學錄取了。接到通知書那天,母女倆相擁而泣。在丈夫的遺像前,陸穎淚流滿面:“孩子她爸,女兒考上大學了,你安息吧……”
2003年9月,陶陶在母親的陪同下來到南方那所大學報到,曾電話采訪過陸穎的南方一家媒體的記者得知她要送女兒來上學,便提出要看看她,陸穎謝絕了他的好意,說沒有時間了,因為她還要去看弟弟。那個記者聽說后,決定幾天后與陸穎在華欣那里匯合,陸穎答應(yīng)了。
安頓好女兒后,陸穎登上了開往華欣所在城市的火車。到站后,陸穎按照事先打聽好的路線,坐上三輪車直奔華欣家而去。
在一座普通的住宅樓前,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大娘在晨風中向遠方眺望著。當陸穎來到那棟樓前,老大娘迎了上來:“你是陸穎吧?”陸穎趕忙上前握住了老大娘的手:“大娘,是我……”那一刻,陸穎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陸穎進了屋子,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床上的華欣。他熱情地拉陸穎在他床邊坐下,微笑著說:“你比在電視上看到的胖了。”說著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陸穎的手:“你的手這么粗糙,一定是干活累的!”陸穎笑了笑說:“雖然干活很累,但我現(xiàn)在心情很好,不是說心寬體胖嗎?”隨后,陸穎掀開華欣的被子,看看他的腿是否因多年臥床而萎縮。那雙腿很細,品味著華欣多年的痛苦和他母親照顧他的艱辛,陸穎的眼圈紅了。華欣嘆了口氣:“我媽媽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她也是60歲的人了,我真擔心有一天她不在了我該怎么辦呢?”陸穎安慰他說:“你不用太擔心,你的兄弟姐妹不會不管你的!”華欣接過陸穎的話說:“那你會不會幫我呢?”陸穎不假思索:“我會,只要我能做到的!”華欣的臉上立刻綻放出孩子般的笑容:“真的?!”陸穎鄭重地點了點頭。華欣沉默片刻,突然紅著臉,緊緊抓住陸穎的手:“那你能嫁給我嗎?你嫁給我吧!”
陸穎沒想到華欣會提出這個要求,她呆愣了片刻,隨即微笑著說:“傻弟弟,這怎么可能呢?”笑容頓時僵在華欣的臉上,隨即被深深的失望代替。“姐比你大那么多,以后會幫你,希望你過得快樂幸福,但你這個要求姐姐真的做不到!”陸穎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看到華欣這個樣子,她的心隱隱作痛。
原本一次難得的愉快相見,卻因華欣的一個特殊要求而變得尷尬。陸穎一直非常感激這個異姓弟弟,也曾暗暗發(fā)誓,有一天一定要好好回報他,但她不能接受這種方式啊。她從內(nèi)心將他當成弟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見陸穎非常疲憊的樣子,華欣的母親對她說:“你坐了一夜的火車,去休息一下吧。”
躺在床上,極度的疲勞使陸穎很快進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tài)。當她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4點多,她原本打算在華欣家多待兩天,但此刻她決定第二天就返回,因為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華欣。當陸穎以工作很忙為由告訴華欣自己第二天就要返回時,華欣淡淡地說:“那你就以工作為重吧。”陸穎百感交集,她感覺到了華欣冷淡背后的巨大失落,但她真的幫不了他呀!
第二天一大早,陸穎要走了,她來到華欣的床前說:“我走了,你要多多保重,有機會我再來看你!”華欣從身旁的桌子里掏出一把面值不等的錢塞到陸穎手里:“你帶上吧,作為路費!”陸穎堅持不要,華欣惱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陸穎頓時愣住了。華欣傷感地說:“你若還看得起我,就收下!”陸穎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說了句“保重”便轉(zhuǎn)身走出了門外……
陸穎買好車票后,打通了那個記者的手機,告訴他自己因為有事就要返程,讓他不要趕過來了。而此時,那個記者已經(jīng)在半路上了……
情何以堪?當愛心發(fā)生蛻變
自從華欣提出那個要求后,陸穎心里有了一種障礙,她怕他來電話,怕他再提出那個要求。可她知道自己回來后,應(yīng)該打電話向華欣報一聲平安,于是,她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回來后一直忙,到今天才給他打電話,希望他原諒。華欣的語氣里明顯少了往日的熱情:“你工作忙,多保重……”
此后,華欣的電話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了,陸穎感到有點失落的同時,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一個多月后,華欣突然打來電話,冷冷地對陸穎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上次根本不是為了來看我,而是為了宣傳自己……”原來,上次陸穎走后不久,南方那家媒體的記者便寫了一篇報道,報道了華欣如何資助陸穎母女,陸穎又如何不遠千里前去探望恩人的故事。華欣說這篇報道一出來,大家都以為他有錢,他的最低生活保障費被取消了。他說:“如今你是有錢人了,而我連生活費都沒了,你把我寄給你的1000元錢還我吧!”
華欣的一番話令陸穎覺得自己好像在做著一個噩夢,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當終于明白華欣話語的含義時,她潸然淚下,聲音顫抖著說:“錢我會馬上給你寄回去,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想成那樣……”
陸穎立刻想辦法湊錢給華欣寄了過去,她心中充滿了矛盾、痛苦和不安:她從沒想過利用自己的苦難換取別人的同情,更沒想過利用別人的同情,而對幫助過自己的人她從來都充滿了感激,但華欣為什么對自己誤會如此之深?
一天深夜,陸穎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了。她趕緊拿起電話,里面沉默片刻后,傳來了華欣低沉的聲音:“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著上次和你說的事,你是不是嫌棄我是殘疾人啊?”陸穎一聽華欣又說出這樣的話,不禁反感起來:“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這是不可能的!”華欣激動地說:“你是不是以為我當初給你寄錢就安了這份心?你是不是認為我想要你嫁給我就是為了身邊有個女人?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壞!如果只想找個女人,1000塊錢可以找好幾個呢!”
華欣越說越離譜,陸穎火了:“你怎么變得這么不可理喻?!難道你幫過我,我就必須用嫁給你來作為回報嗎?”兩人越說越激動,最后華欣說出了讓陸穎再也無法接受的話:“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就說你已經(jīng)和我……”陸穎氣得渾身顫抖:“你真卑鄙!”
掛斷電話,陸穎忍不住痛哭失聲,這就是那個深夜和她談人生、命運和親情的華欣嗎?這就是那個叫了自己一年多姐姐、并被自己視為親弟弟的人嗎?她覺得自己被污辱了,更令她傷心欲絕的,是她心中最純真的情感被褻瀆了!
此后,一連幾天陸穎家的電話總是在深夜響起,她知道是華欣打來的,只得拔掉了電話線。
幾天后,陸穎正在上班,同事告訴她有她的電話。接過電話,華欣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上次你離開我家時,我給你的路費你是不是該還給我了?!”陸穎強忍著淚水,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定還,過幾天你就會收到!”
陸穎也不知道當初華欣到底塞給她多少錢,憑感覺有三四百元吧。她決定給華欣寄800元去,就當是對他的補償。她找了幾個同學,湊足800元寄給了華欣。然后,陸穎懷著一種訣別的心情將家里的電話停了機。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撕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她想安靜下來療傷。
幾天后,陸穎在單位接到了女兒的電話,女兒告訴她,華欣舅舅將電話打到他們學校,說有急事找不到陸穎,問她家的電話是不是換了,新號碼是多少?女兒就給家里打電話,被告知已經(jīng)停機,她急了,以為媽媽出了什么事。陸穎淡淡地告訴女兒,家里的電話用處不大,所以就停了……她不想告訴女兒真相,怕傷害了純真的她。
不久,陸穎換了新電話號碼,她以為這下不會再被騷擾了。可是沒過多久,家里的電話又開始在深夜響起來,迷迷糊糊的陸穎懵懂中拿起了電話,那邊卻半天沒出聲。就在陸穎意識到什么的時候,華欣的聲音傳了過來,在深夜里顯得那么陰森寒冷:“你換了電話號碼也不告訴我一聲,太無情無義了吧?你以為這樣我就找不到你了嗎?”陸穎問:“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你了,想和你聊聊天。”陸穎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疼痛不已,她回想起與華欣曾經(jīng)快樂的聊天時光,說:“如果你從內(nèi)心還愿意將我當作姐姐,也許我們還能友好地相處……”“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我的幫助了,還有心情和我聊天嗎?除非你答應(yīng)嫁給我,否則我不會就這樣算了,我要折磨你!”陸穎呆呆地坐在床上,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此后,陸穎家的電話又經(jīng)常在夜半響起,無奈之際,她一到晚上只好將電話線拔掉。心事重重的陸穎迅速憔悴下來,那天,她向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訴說了此事。朋友聽后深感驚訝,告訴陸穎:“你不用躲躲閃閃的,這總不是辦法。如果他再打電話來騷擾你,你就告訴他,他這樣做是違法的,你將要報警……”
終于有一天,當華欣再次重復(fù)過去說過的那些話時,陸穎郁積在心頭的憤怒爆發(fā)了:“我對你曾給予過我的幫助會永遠心存感激,曾為有你這樣一個異姓弟弟而深感幸福和快樂,也曾在內(nèi)心發(fā)誓一定要回報你,但絕不是用以身相許的方式。如果你僅僅因為我不能嫁給你,就將我視為仇人,我會從心底蔑視你,你不配做一個男人!如果你仍這樣沒完沒了地騷擾我,我會控告你!”
也許華欣怕走向被告席而顏面掃地,也許他的心靈被陸穎一番入情入理的話打動了,從而感到羞愧了……此后一段時間,陸穎家的電話暫時沉寂下來,而陸穎的心卻無法平靜,她擔心華欣還會采用別的手段騷擾自己,她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份真情,怎么會演變成這樣呢?
編后:
華欣的行為,讓我們原本對他存有的感動全部變成了輕視。有人說,人類的進步是以道德的淪喪為代價的,而堅守住愛的純潔,是我們這個社會文明的底線。當您在給予他人溫暖之前已經(jīng)計算好了回報,我們勸您趕快收回您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