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姐是我新認識的某新聞周刊編輯,我往她郵箱發了個時效性強的稿子,一周沒回應。周六晚,我把電話打到她住處,沒人接;打她辦公室,也沒人接。我有愛替人家省話費的毛病,不得已才狠狠心,打到她手機上。
通了。響過六七聲,傳來一男子的聲音:“誰呀?”
我愣了大約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我找鄭小姐。”心說咋是個男的。
“媽那個×,你找死吧?!”對方出口又快又狠。
我被罵蒙了,愣了至少三秒鐘。我掛掉,摁免提鍵重撥,沒錯,顯示的確實是鄭的手機號。你看,又通了。
“告訴你,往后別再讓我碰到你給我女友打電話!”一聲斷喝,還是那個男聲,證明剛才不是錯覺。我有點急:“我有急事找她……”
“編吧你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是吧?你在一家破電腦公司上班——裝什么蒜?!”
“什么?”我莫名其妙。
“你還有一定職位,公司不是剛給你配了一輛小屁車么?”
“啊?”我說。
“我早知道你打我女友的主意,姓趙的,你如果還想活,就趁早死了這心!”
“是嗎?”聽得出來,對方把我當成鄭小姐的某個趙姓覬覦者,即他的情敵了。上帝知道事實不是這樣。可沒等我澄清彼此關系,對方又說:
“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在哪兒住,知道你的司機會兩下拳腳。告訴你,他保不了你,我把你和你的司機一塊兒滅了,你信不信!?”我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快把怒氣上升到一個你死我活的高度。
“我不信!”我說,“你憑什么不讓我跟鄭小姐來往?!”
我像置身于加繆荒誕小說的情節中,我已不想再深究這場戲的上下文關系,但還是身不由己地“進入角色”。
“不信你就出來!”對方說。
“沒問題,”我說,“你找個時間,找個地方。”怕對方變卦,又說:“最好就今兒晚上解決,周末,大家都有空。”
“好吧,那就十點一刻,就你家小區門口。”
放下電話時我看了一眼表,9點30分。
45分鐘后,我看完央視綜藝節目,下意識地走到陽臺,俯瞰小區門口動靜。當然了,什么也不會發生,我不姓趙,我也不知道姓趙的住哪兒。他所在的那個小區門口,現在會有人磨刀霍霍嗎?
我給對方來了個惡作劇,算是對無端被罵的事后找補。
當晚再晚些時候,我收到了鄭小姐的來電。她說她在雜志社加班,跟老總剛開完一個會,沒帶手機,回辦公室后才發現來電顯示上我的號碼。
我問她:“你男友也在雜志社嗎?或者,你手機在他手中?”鄭小姐否認了。我把剛發生的事告訴她。鄭小姐聲音馬上變了,她連聲“抱歉”“請諒解”,末了說:“我男友真的不在這兒,但我猜那會是他。他可能把我的手機設置了來電轉移,如果我不接聽,就會轉到他手機上。真對不起,他肯定把你當成別人了……”
我苦笑一下,沒再說什么。我無心探悉鄭小姐和男友之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覺得很荒唐: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來愛去咋就愛出了一團殺氣。僅僅是因其排他性嗎?看他要“滅”情敵的勁頭,你說這該不該被稱作“愛情恐怖主義”?
因愛而起的恐怖,我見過不止一次。
上高三時,女同桌被一個社會青年看上,而她則鐘情于另一名男生。社會青年據說是她鄰居,他找到校園,手起刀落,把自己左手食指剁了下來。之后,女生死心踏地跟了他。不少人說,她是被愛征服了。
幾年后,女生結婚生子。丈夫懷疑孩子不是他的,他用比當年剁手指時更狂熱的勁頭,把一瓶滾燙的開水朝她兜頭澆下。她嚴重毀容,他坐了牢。由“愛”到恐怖,一指之遙。
上月,北京某高校男生,談了兩年的女友要和他分手,他把她約到一家賓館,慘兮兮地說,分手可以,但要讓他再“愛”一次。“愛”過之后,他殺了她。他的心機與歹毒,跟不少國際恐怖事件策劃者的勁頭堪有一比。
當年聽同學轉述“剁指”事件時,我曾把自己的食指暗自盯了好多天,覺得很不理解。人跟人太不同了,我從來沒有因為愛生出過動刀子的念頭。如果說為了愛可以發動一場特洛伊戰爭,可以像“梁山伯與祝英臺”那樣化蝶一場,可以寫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進而蠻浪漫蠻有詩意的話,那么,在現實生活中,為愛磨刀霍霍則只能歸為恐怖。我是凡人,愛情就是愛情,怎能讓它高過你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