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梅緣

愛情故事容易寫得老套，但作為新手的作者卻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將它講述得清清爽爽，又處處懸念，讀后掩卷咂摸，真有回味。細察內因，系作者莊諧之筆并舉，如繡女扎花，把小說中人物的內心世界刻畫得呼之欲出所致。

一

已是晚上八點鐘了，從下午就開始了的雨還在下，雨雖不大，但落在湟陽古鎮那青石板鋪就的路面上，還是讓人感到了秋的涼意。雨水潺潺地從金梅的花店門前流過，半天才有一兩個行人打著傘匆匆來去。金梅知道，這樣的天氣里，不會再有顧客光顧她的花店了。可她不想關門，還是讓店門開著，開著門，她可以看古鎮上人來人往，關了門，就將自己關在這小屋里，等于給自己關了禁閉。

她開始清理那些沒有賣出去的花，心想如果這雨明天還下，那就不能再進新花，能把今天賣剩的菊花賣出去就不錯了。一絲孤獨襲上她的心頭，這樣的天氣最容易讓人感到孤獨。\"秋風秋雨愁煞人\"，她莫名地想起了秋瑾的名句。

金梅是高考落榜后自費上的財經學院商務會計系。上學期間父母雙亡，家里只剩下哥哥和嫂子，哥哥是機關里的小職員，嫂子所在的廠子倒閉，擺了個鞋攤子。金梅大學畢業后回到古鎮，在他哥哥的介紹下招聘到一家小企業當會計，那企業虧損嚴重，經理不治理企業，卻是一把麻將好手，好不容易貸來的款一到帳，他就今天一千，明天千五地讓金梅到銀行去提，提出來的款交給廠長，全讓他輸在麻將桌上了。如此工作無法再干，金梅辭職了。在家呆了幾天，嫂子就給她哥哥使性子，我連我自己養不活，還要養你妹妹?可一時半會的再上哪去找工作?她就向哥哥提出了要自己開花店，哥哥怕妹妹受委屈，就挨著媳婦的白眼，拿出父親的一半撫恤金，在古鎮上臨街租了門面，給妹妹開了一間花店。

花店開張后，金梅流著淚給哥哥說，你就和嫂子好好去過吧，從此我吃住在花店里，再也不煩你了。

這是古鎮上開的第一家花店，雖然不像大城市里的花店那樣能賣出幾十元一枝的名貴花朵，但古鎮上的人喜歡時令鮮花，哪個季節賣哪個季節的花，生意還不錯，開了三年，金梅就有了五萬元的存款。上個月他的哥哥集了一套住宅，金梅就主動給他的哥哥墊補了三萬元的缺口，高興得嫂子特意為她包了一頓羊肉餡的餃子。

門外，雨還在下。影視劇里那大喜大悲凄婉美麗的愛情故事，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中發生的。金梅黯然地想，這一生里，那樣美麗的故事是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了。

眼前忽然暗了-下，金梅轉身，見門口站著一個小伙子。這么晚了，還有買花的人?但那小伙子往門框上一靠再不動了。金梅再看時，小伙子的頭發是亂的，領帶是歪的，褲子和皮鞋上全是泥，手里倒提著一束紅菊花，雨水正從那血紅色的花朵上往下滴。

金梅心里\"騰!\"地一下，她馬上想起來，這束紅菊花就是眼前這個小伙子中午時分從她的店里買走的。那時候，店里沒有顧客，雨也沒開始下，陽光還暖暖地照在她花店的窗玻璃上，她正低頭一邊看小說，一邊吃從對面的馬記牛肉面館叫來的牛肉面。小伙子來了，他西裝革履，一臉的興奮，艷麗的領帶上金色的領帶夾在太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光，彬彬有禮地說：\"麻煩，我要一束菊花，紅色的。\"

金梅趕緊放下手中的碗站起來，拽一段餐巾紙擦了嘴和手，笑迎過去：\"就要紅色的嗎?你看這里還有雪青的、白的、粉色的、金色的，各樣來幾朵，插瓶里才好看。\"

小伙子笑著，拿起一朵血紅色的菊花，舉到她眼前，固執地說：\"我就要紅色的。\"

\"好吧，就給您全挑紅色的。\"金梅邊挑邊隨意地問：\"自己家插還是送人?\"

\"我還沒有家，送人，送了人就有家了。\"小伙子笑著說。

金梅看出小伙子的笑中洋溢著幸福，\"哦，是送你女朋友的，怪不得要一色的紅。\"

她挑出一把艷紅的菊花整理好了，用彩紙包起，又精心地用彩帶扎了個連心結，交到小伙子的手中。

小伙子拿過花束，越發把那白凈的臉笑成了秋日燦爛的陽光。\"謝謝謝謝!\"他一連聲地說著，交了錢轉身出了門，腳跨出門坎，又回過頭來說了句\"這兩顆心扎得真不錯。\"就消失在古鎮的青石板路上了。

得到那束紅菊花的不知是哪位姑娘，她可真幸福。當時的金梅悠悠地想。

而現在，那束菊花又出現在了金梅的眼前，她精心扎在花束上的連心結被扯開了，長長的彩帶如一條蠕動的小花蛇，蜷縮在小伙子的手腕下，不時地顫抖著。中午時還陽光燦爛的小伙子，此時更像一朵被夏日的冰雹打殘了的向日葵，目光癡呆地看著金梅，一股濃濃的酒氣襲進了金梅的鼻子。

\"你……\"金梅本能地感到了一種恐慌，她想將這家伙堵在店門外。

\"這，這么美的花，她，她居然不要，不要……\"

金梅分明地看到，有兩顆淚從小伙子的眼中滾出，掉落到那歪斜的領帶上。

一陣悶雷從古鎮的頭頂滾過，嘩!雨突然大了起來，打在小伙子的脊背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小伙子依然站在門口，臉上的淚珠兒和雨珠兒合在一起滾落。

斜風吹雨，猛往店里灌。

\"你進來吧。\"本來要堵小伙子于門外的金梅，突然一把將他拉進了店門，小伙子身子一歪，坐在了椅子上。

金梅雙手一用力，將風雨關在了店門外。

\"這么好的花，她不要，她還要我好自為之……\"

活到這么大，她還從沒看到過將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的男人。面對哭得像孩童般的他，一種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剛才的恐慌心理全然沒有了，金梅像是面對自己受了欺負的弟弟，拿下小伙子手中的菊花狠狠地扔進垃圾箱里，脫下他那濕透了的外衣掛在椅子背上，拿過毛巾來擦干了他的臉，又倒了一杯開水放到他的手里。

\"喝吧，先喝了暖暖身子。你沒聽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

\"只是，只是沒到……傷心處啊!\"

\"撲哧\"一下，金梅被他的這句話逗笑了，\"那你先喝口水，喝完了暖暖身子，等這雨停了，回你家慢慢傷心慢慢哭。\"

小伙子突然抬起頭來，把茶杯往金梅的手中一搡，\"再給我一……瓶酒……\"

\"同志，麻煩你清醒一下，這里不是餐館。\"

\"哦，那……我這是在……哪?\"

\"在我的花店里。\"

\"花店?我咋會，咋會走到……花店里……\"他說著，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可沒走幾步，便一個跟頭栽倒在地，等金梅跑過去拉他時，他卻已鼾聲如雷了。

\"起來，你起來，你是誰呀，你不能睡在這里!\"

金梅這個后悔呀!金梅想，當時我要是把這小伙子搡出門關了店鋪，他的痛苦、幸福或死活，都與我沒相干了，可現在，這個喝成了死豬的家伙卻莫名其妙地睡在了我的店里，我這不是自討苦吃嗎?不行，得弄出去，要不，萬一哥哥來店里看見了，我就是渾身是嘴，也沒法解釋清楚了。

金梅又拉又打，但她的任何努力都失敗了，小伙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睡得死了一般。金梅打開了店門，這時，她才發現門外的雨越發下得大了，風也越發吹得猛了。她關了門，拿出手機，她要讓她哥哥來幫她弄走這不速之客。

手機只響了一下，又被金梅壓掉了。哥哥是個火爆脾氣的人，他要是來了，這個小伙子便免不了吃一頓拳頭，再被哥哥扔出門外。而人家根本就沒把我怎么樣，無緣無故地將一個喝得自己都找不著北了的人臭打一頓，再趕出門外，這樣的雨夜里，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哪!

算了，反正他已喝得動不了身了，一切等明天再說吧。這樣想定后，金梅就把手機放到床頭上，拉開床鋪，費了老大的勁，將小伙子拉上床，脫了他的皮鞋褲子，給他蓋好了被子，而后轉身關好了店鋪門窗。

小伙子安穩地睡去了。看著安詳地睡去的小伙子，金梅突然想哭，憑什么讓一個不相識的醉鬼睡在我的床上?就憑那束該死的沒人要的花是從我這里買的嗎?人家不要你的花，你找人家去呀。莫名其妙地跑到我的店里，算怎么回事?也怪那個姑娘，和人家成不成的，你先把花收下來慢慢說呀，干嗎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句話把人夯死?哎，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許。

金梅呆呆地坐在店里，直坐到眼前什么也看不見了，雨卻沒有小下去的意思。金梅打開了燈，她感到身上冷，便插上電爐子開始為自己做飯。她的飯向來簡單，或拌一盤酸辣黃瓜，或炒一碟菜瓜，再揪一碗面片，一頓飯就打發了，今晚她心煩，連面片也懶得揪，只煮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就完事了。

吃了方便面洗過碗再看那小伙子時，依然睡得沉沉的。嘿，你還真把我的花店當成你的家了!她自我解嘲地說，本花店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顧客服務，你既然當過我的顧客，我就只好給你點服務了，便開始在電爐上烤小伙子的西裝。西裝口袋里沉甸甸的，來回翻不方便，她便將東西一一掏出來：鼓鼓的錢包，里面是一大沓百元人民幣，這小子，還挺有錢的；新款手機，說明還喜歡追求時髦；一個漂亮的不銹鋼鏤花名片夾!她急忙把錢包和手機放到花架上，打開名片夾，取出一張來看：松山梅緣裝飾裝潢公司經理

她回頭看了酣睡的小伙子一眼，心里說，你叫松山?低頭又看地址：湟陽鎮新街128號。金梅的花店在古鎮的老街里，離新街并不十分遠，金梅想，我咋沒在新街里見過這個公司的店面呢?回過頭她又笑了，自己每天一大早去花圃進花回來就貓在花店里，一年到頭，去過幾趟新街呢?

小伙子的身份一搞清，金梅的心里就徹底放松了，她走到床前，指著松山，調皮地說：姓松的，這一下，我知道你的廬山真面目了，你小子睡醒了要是敢對我非禮，死、路、一、條!松山動了一下，又睡過去了。金梅想，男人們真沒出息，為了一個女人，也不知灌了多少酒，這都幾個小時了?還醒不過來。

\"滴滴!\"

是松山的手機來短信了。金梅拿過他的手機打開機蓋，手機提示：\"新信息現在閱讀\"，這么晚來短信，不會是短信廣告，金梅本能地想到，肯定是那位嚴酷地拒絕了這位癡情公子的紅菊花的家伙!可這是人家的隱私，我不能看。金梅關上機蓋，把手機捏在了手中。

如果真是她，她會說什么呢?后悔了?要道歉?金梅看看手機，又看看睡著的松山，心里說：我要看!你小子敢私闖民宅，還要睡在民女的被窩里，我就不敢私開手機，看你的短信?

金梅打開機蓋，咬咬牙，摁一下OK鍵：發短信人姓名提示：\"王紅菊\"，果然是個女性的名字，王紅菊?怪不得松山一定要我給他挑一束血紅的菊花!而我費心挑好又給你扎了個連心結，你居然拒絕接受!再壓ＯK鍵：\"松山，對不起，知你痛苦，但我無法當面說明，一年未見，變故太多，我已與人同居，并有身孕，何顏再接受你的菊花，惜今生錯過良緣，我苦等來世，不用回復，保重。\"

天哪!這是個娼婦!世上居然還有如此不要臉的臭女人!金梅失控了，她壓到\"回復\"鍵，輸入\"不要臉的臭女人，滾你奶奶的腳把骨!\"再一壓\"發送\"，等信號出去了，得意地關上手機，坐回到了椅子上。得意過后她的心一動：我這是在干什么?人家的事與我有啥關系?。

雨停了下來，屋檐的水掉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金梅為自己的失態感到臉紅，她做了個鬼臉兒，嘴里咕囔一句\"讓姑奶奶繼續為你服務\"，又將他的褲子拿過來，用毛巾蘸了水將褲腳上的泥水擦干凈，鋪在椅子上，讓電爐烤，又拿過那雙沾滿了泥的皮鞋，刷洗上面的泥。

\"滴滴!\"

又是短信。金梅跳過去拿起手機一壓，還是王紅菊：\"罵得好!只要你恨我，我雖痛苦，也就放心了。\"金梅小時候喜歡惡作劇的勁兒又上來了，她壓到\"回復\"鍵，又想了想，輸入一句話：\"早知道你是水性楊花之人，就怕甩你不掉，突然得解放，真正好心情!\"輸完，又發出去了。

\"滴滴!\"這次短信來得特快，金梅想，這下肯定把那位紅菊女士惹火了，她打開短信：\"真希望有個好姑娘現在就在你身邊關照你。你是好人，幸福會永遠伴隨好人!\"

金梅像被燙了一般把手機扔在了一邊。她的心無端地狂跳起來，就在這時，松山突然呼一下坐了起來，怔怔地看了半天周圍的環境，又盯了金梅看，\"你，你是誰，我，這，這是在哪里……\"

松山的突然醒來也嚇了金梅一跳，可看著張眉瞪眼的松山，她鎮定了下來，問:\"你醒了是吧?\"

\"我……\"松山摸自己的頭。

\"我告訴你，你喝醉酒后闖進了我的花店，本來我要打110報警的，可外面下著雨，你又喝得不省人事，我只好讓你暫時在我的床上休息，現在你的酒也醒了，外面的雨也停了，趕緊給我走!\"她一邊說，一邊把松山的衣服褲子扔到床上。

\"對不起!\"松山慌了，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對不起，這就走，我也不知道我是咋跑到你這里來的，可我不是壞人，沒有惡意，我是喝得太多了……\"

他這樣說著，抱了衣服褲子就要出門，金梅指著他的腳問：\"你要光腳片走?\"

松山那個狼狽，他不敢看金梅，回頭去把鞋提在手里又要走時，被金梅一把搡得坐在椅子上了。

\"你來也來了，睡也睡了，醒也醒了，就麻煩你把衣服穿整齊再出去好不好?\"

松山\"哦哦\"著，穿褲子，穿衣服，穿皮鞋，嘴里更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你這樣出去，讓人看見了，我在這個鎮上還怎么呆下去?\"金梅說著，突然委屈起來，那大眼睛一眨，淚就下來了，\"我認識你是誰呀?啊?你這樣不明不白地闖到我的店里，睡在我的床上，是我欠了你的金還是銀?\"

\"姑娘，多謝你把我留在你的店里，要不，我現在可能在哪個污水溝里，你罵，你罵我八輩兒祖宗我都挨了，可你千萬不要怕，我不是壞人，我這就走，這就走。\"

松山起身要走，又被椅子絆了一下，差點來個大馬趴，他的狼狽相又惹得金梅差點笑出聲來，\"你既不是壞人，干嗎緊張成這個賊樣子?給，這是你的錢包，看看少了沒;給，這是你的手機，看看壞了沒;給，這是你的名片夾，看看丟了沒!\"她把錢包手機名片夾什么的一個一個重重地拍在松山的手里。

\"沒少，沒壞，沒丟，\"松山說著，把東西胡亂往衣兜里一塞，跑過去拉門，拉半天不開，又用眼神求金梅。

金梅過去打開門扣，剛拉開門，松山就像一只兔子跳了出去，要跑時，又轉過身來，\"你看，麻煩了你半夜，我實在不好意思。\"他拿出錢包，抽出一沓錢來塞進金梅手中，說句\"算我的賠禮錢。\"便轉身跑了。

\"誰要你的臭錢!\"

金梅對著松山罵。

松山的影子早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了。

進店關好門，金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突然懷疑起這一切的真實性來。原來擁擠的小店在她的眼里突然變大了。原來充實的心在這一刻里卻變得空落落的了。

她坐在椅子上，看見了拿在手里的錢，一數，八張，800元，好家伙，這頂上她幾天的營業額了。她把錢隨手壓在一個花盆底下，自言自語地問：這算怎么回事兒?

二

在那個雨天里，一個叫松山的小伙子突然闖進了金梅的花店，這是金梅長成大姑娘，第一次和男孩子如此\"親密\"接觸，而就這短短的幾個小時，這個因失戀而喝得爛醉的小伙子，完全攪亂了金梅原本平靜的生活。

自那以后，金梅每天開門時心里總會想，今天那個家伙還會來嗎?一連三個星期過去了，金梅連那個小伙子的影子都沒見。閑下來時，她就拿出松山的那張名片看，看到名片，金梅就會想起松山喝得爛醉后站在她的店門口，倒提著那把紅色的菊花哭著說\"這，這么美的花，她，她居然不要，不要……\"的情景，想到她用松山的手機罵那位\"已與人同居，并有身孕\"的王紅菊\"不要臉的臭女人，滾你奶奶的腳把骨!\"的事，想起松山酒醒后從她的花店里狼狽逃竄的事……

一天下午，她早早地關了店門，特意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后去了新街，她想看看那位\"松經理\"到底是死是活。125號，美容店，126號，時裝店，127號，夫妻保健用品，128號，梅緣裝飾裝潢公司，對，就這里，可是，一簾銀白色的卷閘冰冷冷地封在門上，動一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一連三天，不管金梅早上來，中午來還是晚上來，那卷閘門總是如一冷面將軍，死死地把守著那爿店。他只好問那賣夫妻保健用品的尖嘴猴腮的老頭，那老頭用沙啞的嗓子哮喘著說，\"這店，怕有一個月沒開門了。\"

再問，一問三不知。這家伙，丟下店，丟下業務不做，到哪去了呢?敢不是想不通出了啥事?金梅急忙拿出松山的名片，按號撥通了他的手機。

\"喂，是哪位?\"

金梅的心突然跳了起來，她鎮定了一下自己：\"梅緣裝飾裝潢公司嗎?\"

\"是。\"

\"你貴姓?\"

\"松，松樹柏樹的松，有事嗎?\"

\"我有一套房子想裝潢一下，你的公司能承接嗎?\"

\"您貴姓?\"

\"金，金子銀子的金。\"她故意學人家。

\"哦，金女士，您的房子在哪里?\"

\"湟陽鎮。\"

\"可以可以，我現在在西寧，明天我就過來看房子，明天請等我的電話。\"說完就掛斷了。

到這時，金梅才發現，自己的手機被手心里的汗潤濕了。這個謊撒得，哥哥集了房子的那幢樓雖然已修完，但因工程沒收尾，還沒拿到鑰匙呢，你裝什么裝，明天人來了，看你怎么說!

該再打個電話說這事兒等過一段時間再跟你聯系，但金梅一咬牙，硬是把電話裝進了坤包里。

那一天賣花，她不是給人拿錯了花，就是多找了錢，那種惶惶的心情二十五年來還沒有出現過。

第二天上午11點半，金梅的手機響了，她急忙打開一看，就是松山的號碼，她壓開了接聽鍵。

\"是金女士嗎?\"

\"我是。\"

\"我在'湟之韻酒家'定了位子，12點我在2號包間等您，好嗎?\"

這家伙，事還沒談呢，就把人往酒家里請，商人味十足!湟之韻酒家算是這個古鎮上最好的酒家，金梅還沒光顧過呢。她頓了一下，去還是不去呢?電話那邊松山喊：\"請千萬賞光啊!\"

賞光就賞光，你以為我怕你!

\"好，好吧。\"她說。

\"謝謝，您的房子裝潢的事，我們見面談。再見。\"

電話掛了。

她一看表，離12點還有半個小時。這會兒花店里剛好沒顧客，她急忙關了店門。她開始打扮，這時才發現，一慣大大咧咧的她居然沒有一件讓她喜歡的衣服穿了。

女孩子覺著時間最不夠用是在打扮的時候，這不，趕金梅穿著一襲飄飄然的長裙從花店里出來，離12點還差5分鐘了。好在她離湟之韻酒家并不太遠，她招手打了一輛摩托車，3分鐘就趕到了。

酒店在馬路的那邊，摩托車車主說，\"麻煩您走過去，那邊有警察，我是不能這么穿馬路的。\"

金梅從摩托車上下來，給了車主兩塊錢，車主拿了錢一加油門就跑，誰也沒想到金梅長裙的一角掛在了摩托車的支架上，摩托車一跑，一下子把金梅拉了個后仰翻，頭\"噔\"一下碰在電線桿上，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摩托車車主見自己闖了禍，也不管人的死活，自個兒駕著摩托飛也似逃了。

由于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路上的行人明白過來，路邊上只剩下了暈倒在地的金梅。

行人中有好心人趕忙撥打了110。110趕到，要抬金梅上車往醫院送時，金梅包里的手機響了，警察接通電話問：\"喂，你是這個手機機主的什么人?\"

三

金梅醒來時，已是晚上10點了。她聞到了一股子醫院里特有的味兒，想睜開眼，但眼皮重得好像加了鉛，好不容易睜開一條縫，一道芒刺般的慘白耀得她又把眼睛閉上了。頭在痛，渾身也在痛。我咋了?這是在哪里?她使勁兒想，我，我不是往\"湟之韻\"酒家去了嗎?還搭了摩托車，我還給了那車主兩塊搭車錢，然后，然后，天哪，是他的摩托把我拉倒了……金梅全想起來了，一定是我被撞暈，被人救到醫院里了。她又吃力地將眼睜開，不錯，就是在醫院里，胳臂上還扎著吊針呢。

病房門關著，樓道里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頭上緊緊的，她用一只手摸了一下，是繃帶，頭被撞傷了，她又動了動兩條腿，還好，能動，胳臂也能動，只是臉上緊繃繃的，好像吹了好多氣進去，一定是腫起來了。真倒霉，這倒霉茬子咋就叫我遇上了呢?可那個更倒霉的松山還在湟之韻酒家點了菜等我呢!

門開了，一個護士腳步輕得飄一般到她的床前，往那點滴瓶里加藥。

\"我的病很重嗎?\"她問。

\"哦，你醒啦?\"護士的笑容燦爛無比。

她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輕輕地點點頭。

\"不重，全身都查過了，只是頭皮碰開一條縫，縫合了，其他地方都沒毛病，大夫說了，只要你醒了，就沒事兒。現在你在搶救室，一會兒轉移到病房后，你安心養病，休息兩天就可以出院。\"

\"可我的臉……\"

\"放心，臉上一點傷都沒有，腫肯定是要腫，過兩天就消了。\"

一個小伙子走了進來，金梅的腦子里\"轟\"地一下，天哪，這不是被我騙到湟陽的松山嗎?他咋來了?金梅趕緊閉上了眼睛。

\"她醒啦?\"

\"醒啦，現在一切正常了，你放心吧，她要是愿意吃，你可以給她點吃的，什么都行。\"

\"噯，噯，我知道了，謝謝。\"

她聽見護士走出去把門帶上了。松山的臉朝她的臉挨了過來，她聞到了一股男人的氣息，金梅緊張得幾乎要窒息。

\"你醒了嗎?\"

金梅只點頭不睜眼。

\"能說話嗎?\"

金梅又點點頭。

\"能睜眼嗎?\"

金梅還是點點頭。

\"這就好了。12點時，我打電話問你到了沒，結果接電話的是110警察，說你出車禍了。我趕到醫院，你已進了急救室。這下好了，沒啥大事，我就放心了，你的房子裝潢的事先放放，等你病好了再說。\"

金梅的眼淚流了下來。真是多虧了他，醫院搶救是要交押金的，一定是他墊了錢，而他還沒認出我是他曾見過面，罵過他的人。她睜開眼，看看松山，由衷地說：\"謝謝，謝謝你，松經理，認識不認識的，真不該這么麻煩你。\"

\"這倒沒關系，我該這么做，人嘛，都該這么做，不這么做沒道理。哦，對了，現在你告訴我你的家人的電話，因為沒人認識你，還沒和你的家人聯系上呢!你到現在沒回家，家里人肯定在著急。\"

\"不用了，我的傷也不重，我哥哥他們忙，我就不添亂了。我的包還在吧?\"

\"在在在，怕丟，我塞到你的枕頭底下了。給你取出來嗎?\"

金梅點頭，松山就把包從金梅的枕頭下取出給她看。

\"包里有個存折，麻煩你去銀行把你墊進去的錢取出來。\"

\"不怕，我知道你有錢，再說這會兒銀行關門了，你讓我到哪里去取?你先說你想吃點什么，我去給你弄。\"

金梅心里說，難道他一點都沒認出來嗎?而后又罵自己，死丫頭，你把自己弄成了社火里面的大頭羅漢，人家咋認得出來?

護士進來了，對松山說：\"你慢慢扶她去病房，38床。\"

金梅趕緊說：\"我自己來。\"

護士摁住她，\"別別別，你現在還不能自己用勁兒。\"她一拉松山，\"你過來，把手放到她的脖子后面，先輕輕扶她起來。\"

松山就過來了，金梅緊張得閉上眼。松山俯下身來，一只涼涼的胳臂就伸到金梅的脖子后面，隨著松山的用力，她坐了起來，在她要下床的時候，松山的另一只胳臂過來，攬住了她的腰，再一動，她就被松山摟在懷里了。

\"對，就這樣，就這樣，腳下來，挨著地，對，疼不疼?不疼?那就把腳踩實，好，現在你把你的一只胳臂放到他的肩上，對，你的手過來，攬住她的腰，對，走一走，走一走，好，就這樣，我拿著吊瓶，你們慢慢往前走，出門朝左拐……\"

松山安排好金梅，又買了一碗餛飩讓金梅吃，然后轉身離去。病號們全睡了，病房里安靜極了。金梅卻沒有一點瞌睡，她還在想從急救室出來時，她被松山攬在懷里的事。當時的她把自己受傷的頭靠在松山的寬厚的肩膀上，松山的大手牢牢地攬著她的腰，說是她自己在走，實際上當時的她如一個提線木偶，一舉一動，全靠松山的操作。

她這是一生里第一次結結實實地把自己青春的軀體靠在同樣煥發著青春活力的男人身上。那一刻里的她完全忘記了痛，閉著眼睛，幻想自己不是走向病床，而是漫步在鳥語花香的小河邊，滿腦子出現的，全是羅密歐與朱麗葉、賈寶玉和林黛玉、灰姑娘和白馬王子們美麗又浪漫的愛情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金梅感到自己好多了，護士還沒掛吊針前，她自己下床上了廁所洗了臉，往鏡子里一看，腫也比昨晚消下去了不少。正在這時，松山提著個飯盒來到了病房，金梅誠懇地說，\"我現在能行，你就去忙你的，你是做生意的，可不敢為我丟了生意，等我出了院再謝你。\"

松山笑著說，\"你是我的客戶，現在我做的工作就是為客戶服務，要不，你病好后不愿意再和我談你的房子裝潢的事了，我不就失掉了一次賺錢的機會嗎?\"

金梅說：\"可我看見你公司的門天天關著呢。\"

\"我就是想關了它。\"

\"生意不好嗎?\"

\"也不是。\"

\"那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想關了。\"

\"關了門，你想干啥?\"

\"我的一個朋友在西寧開了一家大的裝潢公司，他聘我過去給他干。\"

\"自己有公司關了不干，又去給別人打工，為啥要這樣呢?\"

松山低頭不語了，他打開飯盒蓋，\"吃吧，是羊雜碎。\"

\"是為王紅菊吧?\"這句話本來是金梅自己心里想的，可不知為啥突然脫口而出了。

\"就是為她!我和原來合作的朋友鬧翻后在這里開了公司，為她，我花了幾萬元送她到大學學經營管理，我們說好等她畢業回來，就把湟陽當成我們事業的發展地，好好拼搏一番。上個月她回來了，我們見面，她卻說他另有了男朋友，這個人要帶他去廣州發展，說完走了，連我專門買了送給她的紅菊花都沒正眼看看……她就是湟陽人，現在我一到湟陽，一到我的公司，就會想起她，想起她就會想到我初戀的窩囊!\"說到這里，松山突然不說了，他定定地看了金梅半天，一下站起身來，\"你咋知道我和王紅菊的事?\"

金梅搪塞，\"我不知道啊……\"

松山的臉色變了：\"你是王紅菊的什么人吧?\"

\"才不是，我連她是胖是瘦是高是低都不知道。\"

\"不行，這里就沒有知道我和王紅菊的事的人，你必須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和王紅菊是啥關系!\"

\"喲，看你兇巴巴的，在審問犯罪嫌疑人哪?\"

松山歪了頭不答理她。

\"我想擦把臉，麻煩你把毛巾給我拿一下。\"

\"你先說。\"

\"不給我毛巾我不說。\"

\"你不說我不給你毛巾。\"

\"喲，沒看出來，你還是頭倔脖子驢!\"

松山嚴肅異常地說：\"王紅菊傷我傷得太重，我這輩子不想和她的親友打交道。\"

金梅就笑，\"又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對不起，那我就走了。\"

松山轉身真要走時，被金梅抻住了衣角：\"好吧好吧，我告訴你。\"

松山站住了，拿眼看她。

\"你從來沒見過我?\"

松山搖頭。

\"那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九月初，一天的中午時分，有個小伙子去了家花店，要買一束血紅色的菊花送給她的女朋友，花店的那個姑娘就精心給他挑了一束，還給她用彩帶扎了個連心結……\"

松山說，\"這是我剛告訴你的。\"

\"那天下午就開始下雨，天快黑時，那個小伙子喝得醉醺醺地又到花店門上，他渾身被雨淋透了，手里倒提著那束紅菊花，靠在門框上哭：這，這么好的菊，菊花，她居然不，不要……\"金梅學松山那天的狼狽樣子，沒學兩句，自己倒把自己逗得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松山驚得眼睛如銅鈴鐺：\"你，你是那個花店里賣花的姑娘?\"

金梅也不回答，只是笑。

松山又否定自己：\"不會，不會這么巧的。\"

\"如果這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呢?\"金梅依然笑著問。

問得松山低下頭，說：\"看樣子是真的，可你得原諒我，我那天喝的確實太多，把自己喝迷糊了，但我怎么也想不通，為啥會串到你那里去，那天我是在'西來順'喝得酒啊，這實在是光屁股推磨，轉圈兒丟人哪。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本來還想去花店里買一束花，就是因為怕再見到你，沒好意思去……我咋就沒認出是你呢?\"

\"你是堂堂經理，咋能認出一個賣花女?\"

\"你再別提這個茬了，我都快羞死了。我這才知道啥叫冤家路窄了，看來這真是老天爺罰我，活該讓我伺候你。來，趁熱你把這羊雜碎吃了，你看，為你的視力，我還多要了兩個羊眼睛。\"

金梅笑笑，心里說，這家伙，挺細心的。她又開玩笑：\"還有這么多肚絲，是為我的胃嗎?\"

松山低頭笑，完了他低聲說，\"那天我喝醉后，也不知在你面前胡說了些啥。\"

\"沒有啊，你什么也沒說，就睡著了。\"

\"然后呢?\"

\"然后你睡了大概有三個小時，就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毫不客氣，像打一只鉆進人家的狐貍，把你給打出去了!\"

\"可你咋知道我和王紅菊的事的?\"

\"這個嗎，說出來你不許罵我。\"

\"不，不會的。\"

\"那天晚上，你睡得死沉死沉的時候，你的手機來短信了，我想，你敢私闖民宅，我就不敢看你的短信嗎?打開一看，是王紅菊的。\"

\"怪不得，我查舊信息的時候，發現有幾條我沒看的短信，我以為是我喝醉了看完忘了的!\"

\"我還給她回了短信。\"

\"咋回的?\"

\"她說他和別人同居啦，懷孕啦什么的，我感到惡心，就罵了她一句'不要臉的臭女人，滾你奶奶的腳把骨!'\"

\"哈哈哈哈!\"松山大笑起來，\"你連街婆們罵人的話也罵得出來!\"

\"你以為我是大家閨秀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感覺你罵得太過癮，要是我，還罵不出來呢。\"

\"好吧，感謝你的羊眼睛，雜碎湯，我吃也吃飽了，現在也能自己護理自己了，你也該放心了，你就忙你的生意去吧，有事情，我會給你往西寧打電話的。\"

\"你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大家都很忙。\"

\"我要是賴在這里呢?\"

\"你不是一到湟陽就會痛苦嗎?痛苦得連公司門都要關掉，生意都不愿意做了。\"

\"說實話，這次接到你的電話，就是想在裝潢完你房子的同時，結束這里的業務。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那你咋想?\"

\"湟陽挺好，尤其是這里的人……\"

\"你說的是王紅菊嗎?\"

\"我說的是金梅。\"

\"去你的!你敢跟我開這種玩笑!\"金梅的臉紅了。

\"你本來就好，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收留了我，在那大雨天里，可能早掉河溝里淹死了!\"

\"那天晚上我將你趕出花店后，你就回你的公司了嗎?\"

\"沒有。我到了湟水邊上，坐到天快亮才回去的。那天晚上，湟水河的水那個大呀，嘩--嘩--，響得人耳朵疼，當時我想，我要是跳進去多好，一眨眼就去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了痛苦，沒有了煩惱，沒有了牽掛，可我發現，我懦弱得連跳河的勇氣都沒有……\"

\"我當時也是，一個姑娘家突然遇你這么個不認識的人，又是晚上，莫名其妙地怕，現在想來，留下你，等天亮后再叫你走，多好，虧得你沒跳，你要跳進了河里，我就得背一輩子的良心債。你不知道，我也是擔心，過了一段時間去你的公司看你，可你公司的門總關著，我就怕你出了啥事，才給你撥的電話，結果電話通了，你好好的，我沒啥說的了，就胡說我要裝潢我的房子……\"

\"好哇!原來是你把我騙到湟陽的?\"

\"后來，我又想給你打電話說我不想裝潢我的房子了，可沒打，第二天你就來了。\"

\"結果，我約你吃飯，你為赴約，讓車給掛了!\"

\"看來人是不能撒謊的，這是我撒謊得到的懲罰。\"

\"我真沒想到在我憎恨透了的地方還有一個人在牽掛著我的死活……\"松山把頭扭向窗外，久久地看一棵樹。

\"你咋了?\"

\"沒，沒咋。\"松山擦一下濕潤的眼睛，轉過頭來，\"真不知該咋感謝你。\"

\"想感謝我?那簡單。\"

\"你說。\"

\"我的花店里有我昨天進的花，再不賣掉就糟蹋了，你今天去我的花店，幫我把那些花給賣了。\"

\"好哇!\"

恰在這時候，護士進來了，要掛吊針，金梅對松山說，\"你去吧，這里不用你操心了。\"

松山拿了鑰匙，轉身就走了。

護士問：\"這是你的男朋友?\"

金梅說：\"不是。\"

護士說：\"這人可真好。\"

金梅這就又想起了松山把她攬在懷里的事，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一陣說笑聲把金梅從夢中驚醒。她發現她的周圍全被花給圍滿了，這是干么?她再看時，松山就笑嘻嘻地站在旁邊。見她醒了，就說，\"你的花，我全賣完了。\"

\"那這些呢?\"

\"這是我買來送給你的。\"

一個護士跑過來說，\"他在我們的護士辦公室也放滿了花。\"

\"你的花總共賣了428元，給，這是營業款。\"松山說著，就把一沓錢放到了金梅的手中。

金梅說，\"你連謊也不會撒，花被你全拿到這里來了，還說賣了。\"

\"是賣了啊，買主就是我，不行嗎?\"

金梅的眼中漾溢著幸福，雖然自己開花店，還沒有一個人買花送給她，可今天，她一下子擁有了這么多的花，他看著松山說：\"你這壞家伙，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四

金梅出院，松山請她上了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見松山自己開車，金梅說，\"你已經是有車族了。\"松山說開公司沒個車不行。說著話，他們來到了\"湟之韻\"酒家。

\"我們非要在這里吃頓飯不可!\"松山發狠地說。

\"還談裝潢我房子的事嗎?\"金梅笑問。

\"不談，今天我們什么都不談，就一項內容，祝賀。\"

\"祝賀什么?\"

\"一是祝賀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二是祝賀我從精神上死而復生，三是祝賀我們由陌路人變為相識相知者。\"

\"還這么多詞兒，那就聽你的。\"

松山舉起啤酒杯：\"來，為第一項干杯!\"

\"我可干不了。\"金梅為難地說。

\"你剛出院，可以諒解。來，碰一下，喝多少算多少。\"

\"那好吧，干杯!\"

連碰三次，該祝賀的全祝賀過了，兩人一時沒話可說了。金梅為兩個杯子倒滿了啤酒，啤酒沫如兩人壓在心底的激情，不斷泛起。

金梅拿過啤酒杯給松山：\"給，你自己喝。\"

\"你也少來一點吧，啤酒，沒關系。\"

\"我的頭還是有點疼。\"

\"可你臉上的腫全消了。\"

\"是嗎?\"

\"那天在急救室，你那臉腫得，現在消下去了才發現。\"

\"發現什么?\"

\"你真漂亮。\"

\"你不是沒話找話吧?\"

\"真的，我是崔永元做節目--實話實說。只是不敢問這么漂亮的姑娘，為何還沒有男朋友。\"

\"喝酒喝酒!\"

從酒店里出來，松山要請金梅到他的公司看看，金梅說，你那公司都要關門大吉了，有啥好看的。松山說，我改主意了，不但不關，還要發展，讓我的裝潢公司成為湟陽古鎮上最好的公司。

\"你為什么改主意?\"

\"為你呀!\"

\"你能不開玩笑嗎?\"

\"玩笑好啊，笑一笑，十年少啊。\"

一個人為她而改變了自己的決定，這讓金梅的情緒好得如夏日的晴空。他們一塊兒來到了松山的公司。

打開卷閘門，里面亂成了一堆，金梅笑問你就是這么開公司的?松山笑答，不是不想開了嘛。金梅便動手要收拾，松山急忙擋住她，我的姑奶奶，我可用你不起呀!放著放著，我雇幾個人收拾了就完了，明天你再來看，保證舊貌換新顏。

\"我命令你，不準雇人，你和我，現在就收拾!我掃垃圾，你擺正東西，膽敢偷懶，決不輕饒!\"

金梅說著從坤包里拿出兩個塑料袋，-個給松山，-個往自己頭上一套，拿過-把笤帚，就掃了起來。松山也只好把他那天發酒風踢倒的桌椅沙發往原地抬放。

一會兒工夫，\"梅緣\"裝飾裝潢公司又恢復了它的本來面目。

\"'梅緣'，為啥公司起了這么個名?\"金梅邊擦牌子邊問。

\"這得從我父親說起，我父親是個畫家，我媽媽是大學教授，他們都喜歡梅，我們家院里有一棵梅樹，爸爸就給自己的畫室起名\"梅緣堂\"，我姐姐生在冬天，就給我姐起名寒梅，我生在農歷四月，四月在民間剛好稱之為'梅月'。我聽媽說，那棵梅樹在生我的那一年開得最旺，瘋了般滿枝頭開得粉一團紅一團的。他們以為又要生個女兒，就提前起了個'惜梅'的名字，等孩子出生，沒想到生下來是個小子，老爸沒脾氣了，給我媽說，松家在這一輩是單名，松柏喜歡高山峻嶺，就讓孩子以山為名吧。我媽一點頭，就叫我小名'山兒'，大名松山了。\"

\"真有意思。\"

\"我父親和我的關系特別好，可惜的是前年我父親去世了。為紀念我父親，我就起我的公司名為'梅緣'，看見這兩個字，我就會想起他。哦，對了，現在，這牌子也和你有緣了!\"

\"你胡扯啥?\"

\"本來嘛！你不是叫金梅嗎?\"

\"這是哪兒和哪兒呀!\"

\"就是這兒和這兒!看來，一開始我就不該和叫菊的女孩打交道!來來來，我擦，我一定要把它擦得干干凈凈的，從此后，我看見它，想起的就不光是我老爸了!\"

\"你可別胡亂想，你是知識分子家庭的大公子，我這梅是山里的野梅，哪敢和你家的梅拉在一起比。\"

\"我就要比，野梅比家梅更有性格呢!\"

\"你扯的沒邊兒了。你姐是干啥的?\"

\"她可是人大新聞系的高材生，現在在中央電視臺當記者，結了婚，姐夫和組姐一個單位，家安在北京，有了孩子，我媽退休后就去北京給他們帶孩子了。\"

\"那你為啥不像你家人?\"

\"我也努力了，可我這棵松沒長成棟梁之材，倒長成彎腰曲背的'迎客松'了，看來這輩子就是迎來送往，和顧客打交道了。我自以為有經商的才干。\"

\"那為啥不去北京發展?\"

\"干嗎跑那里去湊那熱鬧?我自有我發展的一方天地。再說，要是去那里了，能碰上一個叫金梅的姑娘嗎?\"

金梅擰了松山的胳膊一把，\"你這人咋這么喜歡貧?\"

收拾好公司辦公室后，松山說他必須去一趟西寧，把那邊的事了斷了，再回來。

松山先送金梅回花店，金梅上車后趁松山不注意，把事先準備好的2728元錢悄悄放進了松山的包，這些錢包括松山幫他墊到醫院的錢1500元、\"賣花\"的428元、那次醉酒\"賠罪\"的800元。

松山送她到花店后，就開車走了。

看著遠去的\"桑塔納\"，金梅感到和松山的距離一下子拉大了，畫家爸爸，教授媽媽，央視記者，這一切對她來說該是十萬八千里外的東西。我在其中算什么呢?就為我的名字中有個他們喜歡的\"梅\"字嗎?金梅想起一句歌詞：一場游戲一場夢。

五

因為沒有進花，原來顯空的花店顯得更空了。金梅心亂如麻，什么也不想做，就躺在鋪上想心思。腦子里一會兒是落湯雞般的松山站在她花店門前的情景，一會兒是松山睡在她床上的情景，一會兒又是松山將她攬在懷里的情景。突然，她坐了起來，自己罵自己，傻丫頭，人家在天上，你在地下，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吧!

雖這樣，可直到晚上，她還是一動沒動，連晚飯也沒吃，她想，這會兒那小子一定在哪個酒家里和他的朋友們喝酒呢!

\"滴滴!\"

短信!金梅急忙打開坤包要拿手機，發現她塞給松山的那2728元錢不知何時竟又回到包里了。她把錢扔到一邊，拿起手機打開短信窗口，原來是煩人的廣告!

第二天一大早，金梅就去花圃進花，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后開始營業。古鎮的青石板路上人來人往，不斷有人進花店買花，因為忙，金梅就把那無頭緒的煩惱丟在一邊了。一連五天過去了，每次手機響都會讓她激動一下，一接，不是哥哥的，就是要定鮮花的人的。還有一個電話更絕，對方說：\"劉書記，明天您在黨代會上的講話已經印出來了，您有沒有時間再看看?\"金梅氣得幾乎七竅生煙了，她惡作劇地說一句:\"我沒時間看!\"就把手機掛了。

整整五天時間，松山沒有給金梅打一個電話。

第六天早上，金梅剛開店門，就感到眼前一紅，一抬頭，是輛紅色的桑塔納!她的心里\"騰\"地一下，繼而笑自己，天下就那么一輛紅色桑塔納嗎?車門打開，下車的果然是松山!

松山從車后坐拿出一個鼓囊囊的包，興沖沖朝金梅走過來，金梅盡量穩住自己的心跳，用平靜的口吻問：\"怎么?這么快就把事情辦完了?\"

松山說，\"關門，麻煩你趕緊關門。\"

\"為啥?\"

\"你不能再賣花了。\"松山說著，把那包往椅子上一放，就自己動手關店門。

幾個女人過來喊，\"先別關，先別關，我們要買花!\"

松山拿過幾把花一一放到那幾個女人手中說，\"今日本店鮮花大奉送!不要錢，走人吧!\"而后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幾個發愣的女人關在門外了。

金梅喊：\"你這是瘋了還是傻了?\"

\"我沒瘋也沒傻，你先坐下，我要求你一件事。\"松山說著，拉過金梅讓她坐在床邊上，\"這么回事，今天我有一個重要活動，你得幫我。\"

\"我又不懂你們的業務，咋幫?\"

\"不需要懂什么業務，這包里是我給你買的衣服，你穿好了，跟我走就行了。\"

\"什么活動你得給我說清楚，要不我不去。\"

\"好好好，湟陽鎮東頭修的那幢大樓你看見了吧?\"

\"看見了。\"

\"那是湟陽鎮最大最豪華的賓館，你知道吧?\"

\"知道，咋啦?\"

\"現在那幢樓馬上收尾了，也就是說，要進入內部裝潢階段。\"

\"你是說……\"

\"對了!那個賓館的內部裝潢讓我給承包了!\"

\"那是多大一筆買賣?\"

\"500萬!\"

\"天!你一下掙500萬!\"

\"哦，不不不，這500萬包括材料、設計、施工人員的工資等。\"

\"那你能掙多少?\"

\"百分之十左右。\"

\"那也是50萬哪!\"

\"所以嘛，你現在就換好衣服，跟我走。\"

\"可你還是沒有說清楚到底要我去干什么呀!\"

\"為這個工程的承包成功，一會兒我在西寧的朋友們來湟陽鎮祝賀，所以，我鄭重地請您出席這個慶賀會，說清楚了嗎?\"

\"你的工程承包成功，我也向你表示祝賀，但是，你的朋友我又不認識，我加在你們中間，算什么?\"

\"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本來是栽在了湟陽鎮的人，因為遇到你，我才重新找到了我自己，也堅定了要在湟陽鎮打翻身仗的信心。這次我剛到西寧，就遇到了這個賓館的一把手，他是我同學的哥哥，剛好在西寧進行賓館裝潢的招商業務，所以，經過我這幾天的努力，就把這個工程包下來了。你想，要不是你給了我信心，我能有這么好的機遇嗎?你是我的福星哪!我給我的朋友們一說你，他們都想見見你。求求你，給我這個面子吧！\"

\"可我的這些花咋辦?\"

\"算我的，都算我的，成不?\"

\"我真拿你沒辦法了。好吧，麻煩你出去在車里等我，我換好衣服就出來。\"

半個小時后，打扮一新的金梅出了花店，松山從車里跳下來，一臉吃驚地說，\"這真是你嗎?\"

金梅一笑，轉身關好店門上了鎖，坐進了車里。

\"湟之韻\"酒家的一間豪華包間里。

從西寧專程來湟陽祝賀松山的朋友們坐滿了一桌，松山把金梅介紹給他的朋友們。看著儀態莊重的金梅，有說松山的艷福不淺的，有說相見恨晚的，也有說松、梅都是耐寒植物，本該在一起的……

金梅從沒經過這樣的場面，面對這許多男人，突然覺得自己如一只被松山拉來讓人參觀的猴子，羞得臉兒紅一陣紫一陣，又看見松山只是笑，并不出面阻止，更加氣惱，只想立即從此處消失，又怕掃松山的面子，只好微笑著應酬，心里卻委屈得要死。

這場慶賀一直進行到下午四點多，松山的朋友們用酒把松山灌成了一堆泥后，他們說回西寧還有事，就把松山交給金梅后走了。

送走了客人，看著連站立都有困難的松山，金梅說，你可不敢再自己開車了，就把車放在停車場里，我打的送你回你的公司。說著，她便攔了一輛夏利車，扶松山上車，讓司機往新街的\"梅緣\"裝飾裝潢公司開。

路面不好，車子來回顛簸，松山在車內東倒西歪，依靠著金梅扶持。而車子一個急拐彎后，松山直接撲進了金梅的懷抱，金梅想推開他，又怕他難受，只好用手攬住了他。

松山的頭就在金梅的胸口來回地頂。一種沖動從金梅身體的深處萌發，這種沖動使她有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渴望。她輕輕地抱住了松山的頭，就在這時候，松山的手突然捧住了她的乳房，金梅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急忙用手掰，哪里還掰得開，\"松，松山，我們在車上，你不要胡來，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金梅貼著松山的耳朵低聲央求。

只是松山哪里聽得進，他起身一撲，抱住金梅，急急地說著\"梅，梅，我愛你，我要要你。\"就將那厚實的嘴唇壓在金梅的嘴唇上，狂吻起來。

金梅用力搡開松山，好不容易從他的壓迫下掙脫出來，就看到了車的后視鏡中司機那張惱怒的臉，金梅感到了無法言說的羞恥，她手起手落，\"啪!\"一個巴掌就扇在了松山的臉上。

這一巴掌把松山從醉后的狂顛中打醒了。松山立馬坐起，傻傻地看金梅。金梅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自己也沒搞清這一巴掌是怎樣打上去的，只感到自己的手掌心發疼，兩顆眼淚從臉頰上滾落，擲地有聲。

一個剎車，夏利車停在了松山的公司門口，司機回過頭，壓住火氣說:\"麻煩你們下車!\"金梅惱羞交加，也不管松山，擦一把淚，打開車門，跳下車，如從獵人的槍下逃脫的兔子，自個兒逃出了司機的視線。

回到花店，金梅發了瘋般，先將松山給她買的衣服脫下來扔在地上，然后又將滿腔的怒氣往鮮花上出，于是那些擺放整齊的鮮花在頃刻間如遭了風暴，四處飛舞。花瓣如五彩雨，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金梅一屁股坐在花瓣兒上，再也無力動彈了。

六

陽光像調皮的孩童，從窗簾縫往花店里窺視。金梅早就醒了，她躺在床上，就是不愿意動。她的手輕輕地壓到了自己豐滿的乳房上，幻想這手就是松山的，于是，那種沖動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感到松山厚厚的唇壓向著她的唇……要是這一切不發生在車里，而是在一個兩人世界……愛該是花前月下的悄聲傾訴，愛該是春雨綿綿的醉人愛撫……書上都是這么說，可來自松山的愛卻怎么如狂風暴雨讓人躲之不及呢?

這會兒的她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在恨松山，還是在想松山，也不知道這松山昨夜是咋過的。現在還在被窩里嗎?他記不記得昨天他在車里的魯莽行為?昨天那一巴掌可別把人家的臉打腫了……

不管金梅是想松山還是惱恨松山，松山又消失了。金梅打松山的手機，說\"不在服務區\"，她連忙去松山的公司，看見那卷閘門依然鎖著，又跑到\"湟之韻\"酒家的停車場，那臺紅色的桑塔納也沒了蹤影。

金梅心里罵：松山，你就是上蒼派來折磨我的魔鬼嗎?罵過之后，又想，這樣消失了也好，因為從心底里，她感覺他們兩個本是兩條軌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

進入十一月，青海高原的天就冷了起來，當地的花期已過，花圃的溫室里已無多少可賣的花，金梅進花要去西寧，從外地人的花店里批發才行。

一天早晨，她又要去西寧進花。剛坐上車，就聽到他的手機\"滴滴\"兩聲，她打開短信一看，是松山的!金梅的心中不免\"騰\"地一下，整整一個多月沒了音信，這家伙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難忘九月二十八，歡聲笑語在酒家；可恨醉到狂顛處，慘催夢中臘梅花。不知梅花惱或怒，癡人戴罪任君罰!

看到松山真摯的懺悔，金梅的眼淚都快下來了，但現在的她已經知道如何理性地處理此事了，她回了一個短信：

也憶九月二十八不怪醉人錯折花自知梅松非同命梅在花圃松在崖

短信發出，金梅感到話還沒說明白，想了想，又發出四句：

松高不可攀，苦寒梅自擔；蓋雪掩香去，不再夢君還。

發完短信，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秋景，金梅從心之深處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慘然和凄涼。

\"滴滴!\"手機又響，是松山回復的短信：

誰言松高不可攀?躬身苦待夏日寒；早知梅花清高潔，此生只留空期盼；曾因醉中入梅園，梅香至今伴心間。

一種溫暖從金梅的心頭升起，這家伙的行為魯莽得讓人難以忍受，可心底卻純凈如水呢!金梅按了\"回電\"，松山的手機響了兩聲后接通了。

\"金梅，金梅!金梅嗎?是金梅嗎?\"從電話那邊傳來松山急切的問話聲。

\"知道還問。\"金梅說。

電話那邊沒聲了，半天后，金梅似乎聽見抽泣的聲音，是的，是抽泣聲，松山在哭!

\"松山，你咋啦?說話，說話呀!\"

\"你……能來看……看我一眼嗎……\"

\"你在哪里?你說呀，你在哪里?\"

\"我，我在醫院……\"

\"你咋啦?你怎么會在醫院里?\"

\"你來了就知道了，我在省醫院骨科320床……\"

電話斷了。

骨科?!他出什么事了?金梅似乎感到腦子一暈，出了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等長途汽車到了西寧，金梅打的到醫院門口，跑進醫院，跑進骨科，跑進320房，金梅就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松山，一條纏滿紗布的腿恐怖地吊在鋼架上。

\"你怎么啦?\"金梅跑到床邊失腔失調地問。

此時的松山整個的人瘦了一大圈，他的眼角里滾出一滴淚，笑著說，\"謝謝你，我就想見你一面，又怕你不愿意見我……\"

\"你到底怎么啦?\"金梅哭著問。

\"出車禍了。\"

\"啥時候?\"

\"九月二十八的晚上。\"

金梅的腦子里一震，九月二十八?不就是她打了松山一巴掌后憤然離去的那天晚上嗎?

\"當時，我真是昏了頭，你那一巴掌把我給打醒了。看見你像躲一個流氓一樣跑，我后悔極了，就又回到\"湟之韻\"酒家把車開出來，想追你，可我一是怕見你，二是怕又嚇著你，就開了車瘋跑，結果和一臺車撞上了……\"

\"可第二天我打你的電話時，你不在服務區呀!\"

\"手機撞出去后電池掉落了，在開機狀態下取出電池，電腦系統就會說該機不在服務區……\"

\"可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我哪還敢吶?\"

金梅突然發現，除了吊起來的左腿，被子下面是平的，她一摸，沒摸到右腿，\"一條腿呢?\"

\"粉碎性骨折，沒法保留了。\"松山慘淡地一笑。

\"天哪!\"金梅的心像被鉗子狠狠夾了一下，她\"哇!\"地一聲，抱住松山，將臉埋在松山的胸脯前，大哭起來。

她知道松山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要是那天晚上她不給松山一巴掌，而是將他送到松山的公司里，讓他休息了，就決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一個大小伙子突然失去了一條腿，讓他怎么面對以后的生活呀!

平靜下來，松山說，\"我曾給你說過，我是一棵沒長直的'迎客松'，這一下，直接變成'獨腳獸'了。\"

就在這一刻里，金梅下了一個決心，這輩子就嫁給松山，讓松山靠在她的身上過日子。

\"不，你不是獨腳獸，你有三條腿!\"

\"咋會呢?\"

\"你看，我的這兩條腿，今后就是你的了。\"

\"不，不行，你能來看我一眼，我就知足了，我出事了，那邊的裝潢工程也泡湯了，這輩子我只能和殘疾人協會打交道了，我決不能拖累你一輩子。

\"就像我剛認識你時，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的一切都由了你擺布一樣，現在呀，管你愿意不愿意的，你的一切，也該輪到我來擺布了。\"

\"金梅!\"

\"你什么也不要說了，現在我去打盆水來，給你擦擦身子!\"

七

兩個月后，金梅弄了一輛車，把松山拉回了湟陽鎮，拉到了松山的\"梅緣\"裝飾潢公司門口。松山發現他的公司門面裝修一新，那面牌子也變成了\"松梅緣四季鮮花公司\"。

松山懇切地說：\"金梅，這不行，我不能把你的一生綁在我身上。\"

金梅笑著對他說：\"我說過，現在你的一切，由著我說了算!\"

金梅\"嘩!\"一下打開了卷閘門。門里面全是花，最讓松山激動的，是那鮮花叢中的一個圖案：那是用紅梅花和松枝扎制而成的\"心連心\"!

《松梅緣》的作者劉安是青海湟源一位農家女，此前她一直寫散文，該短篇是她的小說處女作。讀這個短篇給我的第一感覺是清新明麗，淅淅瀝瀝的秋雨落在古鎮老街的青石板路面上，賣花姑娘金梅坐在花店里看雨，聽雨，想著自己的心思。小說開篇，作者就營造出了一種帶有古典美的氛圍，一個涂滿了古典色彩的情緒\"場\"。接下來，一個富有傳奇味的現代愛情故事就在這古鎮老街的花店里展開了。

幾乎是猝不及防地闖入金梅生活中的松山那頑童般調皮、又有點玩世不恭的開放性格，相比于出生在比較封閉的古鎮的性格文靜的金梅，似乎不太和諧，而恰恰是這種開放與封閉的不和諧，才讓小說生動起來。

該小說無論是懸念的設置上、人物的對話語言上、整體氛圍的營造上，都體現出了作者的匠心，行文明麗流暢而不乏幽默感，把一個出生在西部小鎮的姑娘文靜又率真的性格刻畫得活靈活現。特別讓人感動的是，金梅本來因兩人的身世差別太大，不敢面對松山有點瘋狂的求愛，然而當她發現松山失去了一條腿后，卻毅然將自己的芳心貢獻于松山，將已經對愛情對生活喪失信心的松山帶回小鎮，用自己真城的愛讓他重新站立了起來。

小說的結局雖然如小鎮的秋雨般顯得凄美，但作者就是用這樣凄美的結局，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小鎮姑娘的心靈美，展現在了讀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