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打掃老屋,在廚房的柴草堆里,我又見著了那只塵封已久的石臼。那一刻我靜立了許久。記憶中母親搗臼時那鏗鏘的“咚咚”聲似乎在耳畔回響,眼前隨之浮現出母親舂谷時的情形。
在我童年時,每天吃過晚飯,母親如果沒有針線活兒做了,她就會從柜里舀出一畚箕稻谷倒進屋角的石臼里,再搬出粗粗的舂棒,然后坐在矮凳上舂起谷來。有一次,坐在煤油燈下做作業的我聽到搗臼聲便停下筆來,凝視著母親,她才三十出頭,卻顴骨突出,眼角布滿了魚尾紋。在燈光的映照下,板壁上母親的身影顯得特別瘦長,像一根掛在藤上的絲瓜。她雙手緊握著舂棒,一上一下費力舂谷。有時還不由自主地發出“哎呀”的聲音。我的眼里立時溢滿了淚水,禁不住抽泣起來。母親聽到我的嗚咽聲,就放下舂棒,走到我身邊,把我摟在懷里,邊替我拭去淚水,邊述說著她的愿望:“伢兒,只要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娘就是再苦再累也情愿。”作業寫完后,我便去幫母親做“小工”,在母親舉起舂棒的間隙,立即把小手伸進石臼里將臼底的稻谷翻上來。此時,母親便心疼地對我說,伢兒,快去睡吧,明早你還要上學呢。常常我一覺醒來,仍能聽到廚房里傳來沉重的搗臼聲。
每次吃飯時,母親總是從稀得不能再稀的粥鍋里撈出米粒,分給我們兄妹幾個吃。她自己只盛一碗米湯,就著咸菜吃。這時的我們,都懂事地爭著從自己的小碗中撥出一些米粒給母親??赡赣H哪里肯要,她噙著淚花,左哄右勸,讓我們吃下去。
后來,村里建起了糧食加工廠。但母親為了節省錢供我們兄妹讀書,連50公斤稻谷只需4角錢的加工費也舍不得花。一到晚上,母親仍然不顧白天的辛勞,佝僂著日漸衰弱的身軀坐在石臼前,舂那永遠也舂不完的米。
再后來,我離開老家到省城去讀師大,便很少聽到家中的搗臼聲了。走上工作崗位那一年,母親趕了幾十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來鎮上看我。她知道我愛吃舂的米,特意花了一星期時間,舂了一袋白白的大米,扛在肩上,用雙腳量到學校??粗蠛沽芾?、氣喘吁吁的母親,我內心直發酸:“媽,鎮上糧店有米賣,您何必要吃這么大的苦呢?”“孩子,還是自家舂的米香?。 ?/p>
如今,年逾花甲的老母親再也舂不動稻谷了,然而,那油燈之下母親搗臼的身影以及那搗臼聲聲卻永遠沉淀在我的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