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故事

如眾所知，日文名著《挪威的森林》中，那個直面男孩性隱私，活潑像小鹿一樣的姑娘叫綠子;如你所見，彼人非此。這個綠子，故事開頭就厲害了，又漂亮又有錢又經歷如船，真是難得尤物。我用男性的口吻這么說她有點過分，看過全文后知道，在有故事的人面前，尤其是女孩子面前過分即罪。

綠子是個身材高挑、容貌清麗的女子，裙下追逐者眾，但她卻信奉獨身主義。“雙人床單人睡”，“有情人住無情山莊”，在朋友面前，綠子總喜歡以這樣的口吻調侃自己。在大家眼里，她的感情生活是一道謎，像霧像雨又像風。認識綠子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那時她剛從東京回國發展。水靈靈的大眼睛，透出鄰家女孩的溫婉，但相處久了，發覺綠子竟是個極不安分、頗有野心的女人。只聽說她當年懷揣著日本一家大學的研究生文憑，在東京的商界小試牛刀。之后，她帶著一幫日本人殺了個回馬槍，以廣州作為大本營，將自己在日本所學的經濟管理知識運用到實踐中去，干得風風火火，北京、天津、煙臺、南昌等地都留下了她營商的足跡，更遠涉韓國、南非等地。平日的綠子總以商界女強人的派頭示人，并揚言要在廣州的“地王”置有自己公司的物業。有一天，我收到了綠子的邀請函，她在廣州的市長大廈開起了公司。開張那天，高朋滿座。一身盛裝的綠子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然而，待人去樓空后，綠子走近窗戶，望著如血殘陽，她一時情難自抑——“哀莫大于心死，”綠子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的，臉上波瀾不興。她伸出了手腕，一塊割脈自盡而留下的疤痕讓我悚然心驚。綠子說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那個櫻花盛開的國度開始自己的初戀，而后，又夢碎在櫻花樹下。

她自廈門初到東京時，還是個未謀過世面的少女，在東京一所知名大學讀研。為討生計，她在一家洗衣店謀得份幫工的差事，老板是對老夫婦，友善待她。那老伯的哥哥年輕時到了中國，后來沒了音訊，老伯一家留下綠子在身邊，情感上或有些慰藉。綠子性本乖，心靈手又巧，本來是個美滿的異域媛人，自學成材的故事，偏偏后文大有波折。

東京，這個物欲橫流、功利現實的名利場，讓男人生發出一夜暴富的夢囈，也讓女人懷揣嫁入豪門的癡想。綠子的物欲和虛榮心一如東京這座現代化都市的人口，不知不覺間一天天膨脹。留學第三年里的一天，綠子忽然接到了一位上海籍女同學的喜帖，原來這位靚女在日本覓得了“金龜婿”，英俊魁梧的新郎是她在飛機上認識的，是日本很出名的棒球隊隊員。同所大學的幾個中國女孩子被邀請一同出席婚禮，婚禮場面盛大豪華，綠子她們眼中都艷羨得快嫉妒了。婚宴到了嘉賓為新人祝福的環節，綠子她們決定為新人高歌一曲《北國之春》，誰知唱到情深處，幾個女孩子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當場“嗚嗚”地哭成一片！綠子回憶說當其時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哭，既有對老同學在異國他鄉嫁作人婦的不舍，也夾帶著自己缺乏上海女同學這種好運氣的不甘。

綠子自小就很要強。她身世多舛，父親當年被打成右派，身懷六甲的母親也被拉去批斗，母親不堪忍受羞辱，生下弟弟后不久就懸梁自盡了。綠子在一種極為壓抑的環境下成長，反而養成了她爭強好勝的男孩子性格。在國內讀書時，她的學業一直是頂尖的，到日本留學后，由于語言不過關，起初她的成績在全校的1000多名留學生中排在倒數第三，3個月后，她就躍居前三。在感情上，她更加不乏機會。她在廈大念書時便被人冠以“系花”之名，狂蜂浪蝶一直簇擁身邊;到了日本，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綠子依然是眾人心中的“夢中情人”，只是由于她太過心高氣傲了，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冷美人，令各國留學生只敢對她暗生情愫。但仍有兩個膽大的對她發起了攻勢，一個是緬甸元首的兒子，一個是韓國高官的公子，可惜這兩人都不符合綠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標準，他們雖然都夠身價，但形象卻稍為欠佳，在對待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她唯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但其實綠子還有更深一層考慮，這兩人學成后都肯定要歸國發展的，不能達成她留日之愿。所以，她給自己設下一條底線:要嫁，就要找日本籍的優秀男子。

綠子終于守得云開月圓——她結識了一位華裔富商的兒子，這人風流倜儻，又對綠子一見鐘情。在感情加金錢的攻勢下，綠子很快允婚。在東京銀座最為氣派的飯店，綠子出席盛大的婚禮，這回是自己的，且比以往別人的場合都大。在洗衣店二老、上海女同學夫婦、緬甸元首之子、韓國高官其子的祝福聲中，綠子太滿足了。畢業后，同學們各奔前程，緬甸、韓國的兩位公子各回國發展。綠子曾從旁聽說，緬甸人回國后，對自己難割舍，在仰光開了家中餐館志情。而韓國人回漢城后亦成了婚，但他不能忘綠子，至今以兄妹相稱，彼此間保持密切聯系。

花開百朵，要表主枝。如出千萬個負心故事之一轍，婚后不久，綠子的丈夫背她偷情又為她所知，而且是親眼見。那天，她默然出了門，一個人跑回學校的草坪上呆坐了整天。她依然記得，那時正是春天，絢爛的櫻花正怒放，而自己的心卻冷到極點。暮色四合的時分，她決心以死殉情。她悄然回到家里，趁丈夫不備，躲在洗浴間里割腕自殺。臨終前，她將從學校帶回的櫻花掰成一片片花瓣灑在浴缸里，花瓣被她的血浸得鮮紅，情景極為凄美。“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綠子的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了她最喜愛的泰戈爾名句。當她蘇醒過來時，已躺在了醫院。雖然丈夫從死神的魔掌里救回了自己一命，但綠子對這段感情已徹底絕望。出院后不久，她義無反顧與丈夫離了婚，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曾帶給她無限幸福和悲傷的家，離開時，她只帶走了一只當年從國內帶去的皮箱，里面除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只裝著她在日本留學時的畢業證書和相關文件。夫家公公對綠子一直心存內疚，私底下曾給她開了一張空白支票，叮囑綠子在危急之時可任意填寫，但自尊心極強的綠子從來沒有使用過。

經歷了這次離婚打擊，綠子意識到女人不能作為男人的依附物，她發誓要開創自己的事業。一次在東京舉行的中國招商會上，作為翻譯的綠子接觸到日本某集團公司的總裁，在談判的間隙總裁有意對綠子考察了一番，向她出了一道題目:現在日本投資什么最能攢錢？雖然綠子之前從沒真正涉足過商界，但她對日本經濟卻有自己一番獨到的見解，便向這位總裁建言，目前在日本做電話控制軟件應有廣闊的前景。該總裁當時聽了不動聲色，但沒過幾天，就親自打電話叫她到公司詳細面談，并當場拍板斥資1.2億多萬日元發展這一項目，由綠子具體負責。綠子憑著她的刻苦勤勉，很快就摸準了門道。一年后，這一項目得到了良好的回報，為公司掙回了12億日元的利潤。綠子自己也掘到了“第一桶金”。

似水流年。在日本商界打滾的綠子變得更為成熟老練，并更加有錢。但東京其實是一臺吞吃青春的機器。一個孤身女子在東京商界闖蕩，困難之大可想而知。風光的表象下，是她日漸憔悴的容顏。盡管害怕孤單，她更害怕戀至絕處一身寒。此時雖然仍有不少日本男人對她頻送秋波，但她的心似乎已死了。午夜夢回，她能發覺自己的心靈實在空洞，那一刻，她不知身歸何處;那一刻，仿佛歷經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