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已然認識到吃飯具有廣泛功能。祭祖禮神,期友會親,報上勵下乃至安邦睦鄰,全都離不開吃飯,似乎只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死死活活各色人等腹中漲飽嘴上流油,社會方可安定,天下才能太平
人們活著需要吃飯,然而吃飯卻不僅僅是讓人活著。中國古人已然認識到吃飯具有廣泛功能。祭祖禮神,期友會親,報上勵下乃至安邦睦鄰,往往都要好酒好肉地來上一頓,似乎只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死死活活各色人等腹中漲飽嘴上流油,社會方可安定,天下才能太平。因此,中國改朝換代之事雖不少,但承辦官飯的光祿寺之類的機構(gòu)卻要始終留存,礙難裁撤。
既然吃飯并非僅僅為了活著,自然需要建章立制,以更好發(fā)揮其功效。其中有些屬紅頭文件,載于各朝典章,更多的則是民間習(xí)俗,需要細細體察。弄不清其中名堂者,請人吃飯,往往砸鍋。
據(jù)《清代野記》記載,道光年間,揚州某知府(從四品)的夫人(漢人)想宴請兩淮鹽運使(從三品)的老婆(旗人),幫丈夫在官場上出把力,因知道旗人規(guī)矩多,特意請了一個滿官守備(正五品)的老婆當(dāng)陪客。
沒承想,這頓飯吃了個顛倒顛。主賓一見陪客,立即雙膝跪安,得其允準(zhǔn)后方敢坐下。待到吃飯時,本該入上座的運使妻又忙著為守備妻送箸斟酒,當(dāng)起了碎催。守備妻則據(jù)案大啖,毫不客氣。“席散客去,守備妻欣欣然,運使妻悻悻然,知府妻則惶惶然。”原來,守備妻為旗主,運使妻是旗奴,雖然發(fā)達了,也不敢和主子分庭抗禮。此乃旗人之規(guī)矩。知府聞聽此事,連忙前去謝罪,“而運使終以此存芥蒂焉。”這頓飯,純粹是瞎吃。
飯桌既然連著官場,席面之上便難免遇到各種尷尬事,這倒為某些人施展才藝提供了舞臺。
清朝末年,湖廣總督張之洞與湖北巡撫譚繼洵不對付,一次兩人在黃鶴樓上吃公款時,又借著酒勁兒戧戧起來。譚說武漢江面寬五里三分,張非說是七里三分,督撫二人相持不下,在場僚屬難置一辭。
此時,坐在末座的江夏縣知縣陳樹屏舉手發(fā)言說:“江面水漲,時廣為七里三分;水落,即狹至五里三分。制軍就水漲言之,中丞就水落言之,兩賢皆無訛。”張、譚聞之,撫掌大笑,一場僵局就此化解。似這等善解人意者,何愁進步?
吃飯,還是考察干部的絕佳機會。
據(jù)《新世說》記載,曾國藩駐軍安慶時,有一鄉(xiāng)下親戚前來求職。曾大人見他老實本分,十分喜愛,將以任事。沒想到,一頓飯過后,老曾便要打發(fā)此人回老家。該人連忙詢問原因,答案竟然是他將飯碗中的一粒稗子挑出來沒吃。
老曾說,你小子是農(nóng)民出身,非富非貴,可剛剛不干農(nóng)活兒個把月,就講究起來,不適合當(dāng)官,“吾恐子之見異思遷,而反以自累也。”該人連連悔過,曾國藩這才給了他一個差事——管理自家的菜園子,以后見他和下人一道把菜種得有模有樣,確有改過行動,方以他事畀之。
此人接受吃飯教訓(xùn),做事處處小心,最后竟然當(dāng)上了布政使即主管經(jīng)濟的副省長。看來,稗子作用不可小瞧。
吃飯,還有協(xié)助官員斷案之功效。
清代詩人張問陶任萊州知府時,一次奉命審訊一名屢屢翻供的巨盜,限期三天結(jié)案。張詩人于是索要佳釀一甕,肉干一盤,坐炕上自斟自飲,一邊和案犯扯閑天兒。連續(xù)三日,日日如此。
到第三天太陽快下山時,張問陶態(tài)度突變,下令撤去酒肉,招呼刑具,疾言厲色地對案犯說,三日之中,我問你的只是年齡居址及父母兄弟家中瑣事,而你的回答卻是前后矛盾,迥不相符,“瑣事如此反覆,況正案耶?如再敢飾言強辯,我即將三日所答瑣事,以證汝之反覆,雖嚴(yán)刑處死,亦不為過!”
該盜遭此突襲,難于招架,只得招供畫押。案遂結(jié)。
其實,張詩人問案還有更經(jīng)濟之法,即去酒肉,長吟詩。清嘉慶年間任四川簡州主官的宋靄若就這么干過。
其時簡州也有一積案猾賊,軟硬不吃。于是宋某取錦箋十幅,詩韻一部,與嫌犯挑燈夜戰(zhàn):“賊無言,先做絕句一首,再訊之。賊無言,繼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訊之。賊無言,乃作短古一首。賊竟無言,更作長七古一首,朗誦不已,遂不復(fù)訊賊。”詩,吟到三更時分,賊,終于抗不住了,熱淚橫流,全盤招供,“自言不畏嚴(yán)而畏清也。”
在《眉廬叢話》中記錄此事的況周頤分析,該賊之所以坦白,是“靜夜聞咿喔聲,其為不可耐,有甚于桁楊刀鋸”,不如索性招供,免得活受罪。此種滋味,雖非賊人但常聽空洞無物之咿喔聲者,當(dāng)有切身體會。
無怪乎,中國之明白人要討伐“黨八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