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于1981年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時,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紅木頭城。那里一年四季氣候宜人,家家庭院綠草如茵,古樹遮陽。我的房東是50多歲的夫婦,男主人查理·克汝姆是個退役海軍軍官,女主人名叫伊林。他們的兒子年僅20歲,與一個女孩在外同居。伊林的母親已80多歲,身體健康,租房單過。雖然查理·克汝姆家的房子很大,但只住了他們夫婦倆人。
房東夫婦 詼諧有趣
查理·克汝姆一米八的個頭,方臉黑發(fā),謝頂而頭發(fā)略顯稀疏,大而圓的鼻頭“異軍突起”。他寡言少語,與人聊天時總是一聲不響地聽著。但當別人說到一件事有同感時,他會突然起身,雙手攤開,嘴中反復說,是的,是的,這正是我要說的,有道是君子所見略同。
查理喜歡中國歷史,尤其喜歡孔子。他聽到我介紹孔子,頓時覺得相見恨晚,要求我給他們講講中國歷史。于是,從那天起,每晚10點以后,查理總要躡手躡腳地來到我的房間:“老師,您該講課了,我們在房間等您。”
女主人伊林金發(fā)碧眼,皮膚白皙,聰明健談,一絲不茍。她惟一的不足就是鼻子有點翹,這與她活潑尖刻、愛開玩笑的性格相符。
我入住他們家的第一天,他們招待我吃晚飯。伊林盛了蔬菜沙拉放到我面前,問:“你的姓氏中文含意是什么?”我告訴了她之后,她說:“我們家的姓,克汝姆(Chrum)與面包渣(Crumb)發(fā)音相近,但千萬別把他叫成面包渣先生。”
說完,她指著查理哈哈笑了起來。隨后,她用手捻碎了一些面包,反復地說:“面包渣,面包渣……”
我側(cè)過臉看看查理,他有些躁動不安,臉色開始紅漲。看來,查理因為姓氏,一生中不知受了太太多少次挖苦。為了打破僵局,我贊美他們家那條訓練有素的狗,這才使得查理平靜下來。
兒子大衛(wèi) 固執(zhí)任性
伊林的兒子大衛(wèi)只有20歲,但已經(jīng)離家單過好多年了。伊林說:“孩子過了16歲必須離開家,如果不走,就得給我掏房錢和飯錢。”
那時大衛(wèi)中學還沒畢業(yè),我對此很不理解。伊林說:“念書是他自己的需要,我的作用是次要的,我可不是自私,也絕不是小氣,我要他自立。”
有一天,大衛(wèi)開了一輛只有小轎車大小的卡車回家。我問:“這卡車這么小巧,以前怎么沒見你開過?”大衛(wèi)回答:“這車很便宜,150元買的。”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幾天后,出于好奇我問伊林。她嘴一撇,說:“別聽他吹,就是那輛該死的車,鬧得他欠了一屁股債。”原來,這車便宜主要是因為它的尾氣排放不合格。按照美國法律規(guī)定,凡是汽車尾氣排放不合格的,需經(jīng)有關(guān)部門檢測和改裝。前車主不愿意給自己找麻煩,才以極低的價格將汽車賣給了大衛(wèi)。
大衛(wèi)卻不知道這些,還以為撿了大便宜,興沖沖地開著車滿大街跑,沒幾天就被警察逮住了:“罰款40元,并限期20天檢測和改裝尾氣。”但他抱著僥幸的心理,既不交罰款,也不檢測和改裝尾氣。
接下來,他又被逮著了。警察說:“罰款160元,限期20天檢測和改裝尾氣。你如果再耍把戲,罰款還要加重!”但大衛(wèi)拿到罰款單后,還是把它撕了。
大衛(wèi)第三次又被警察捉住了。罰款單上寫著:“罰款640元,限期20天檢測和改裝尾氣。”但大衛(wèi)還是沒舍得花錢把這件事擺平。
大衛(wèi)第四次被捉住時,他說:“這車我不要了。”警察沒理他,照樣開出罰單:“2560元,限期20天檢測和改裝尾氣。請到警察局委屈一下,交完罰款,我們才能放你走。”
后來,經(jīng)過大衛(wèi)女友的努力,交了罰款,并對汽車進行檢測和改裝尾氣,大衛(wèi)才得以放出來。
伊林告訴我:“經(jīng)過這件事,大衛(wèi)比過去老實了。但他背了很多債,變得很窮。”一天早晨,大衛(wèi)找母親伊林借錢。她無可奈何地對我說:“借了,借給他3塊錢。他的汽車沒汽油了。”
這件事給了大衛(wèi)極大打擊,他變得勤儉了。他得一邊打工,一邊還債,還要準備錢完成他的學業(yè)。后來,他終于完成了學業(yè),在東部一家會計師事務(wù)所當會計。
房東母親 清閑自在
伊林的母親叫凱瑟林,她獨居一所寬敞住宅,離伊林家開車得40分鐘。凱瑟林雖年事已高,但精神很好。
我和伊林第一次拜訪她時,她就斷定我懂中國的按摩。她有背痛病,整個背部肌肉僵硬麻木。我曾向一位戰(zhàn)友學過一點按摩知識,于是,我給她做了一通按摩。她感覺非常舒服,不停地轉(zhuǎn)動脖子。
隨后,凱瑟林引著我參觀她的住房,兩個臥室,一個客廳,一個餐廳帶廚房,一個車庫,雙廁所。她告訴我房子是租的,因為屬于老年人福利住房,每月只收51塊錢。凱瑟林還告訴我,她是依靠養(yǎng)老金生活的,看病也只是花很少的掛號費,其余都是免費。她有一輛破舊的汽車,有時開車去自由市場買些日用品。
返回時,我問伊林:“你母親這么大的歲數(shù),你家又有地方住,為什么不把她接回家呢?”伊林說:“你聽說過一句美國的諺語嗎———在一所房子里不能住兩個女人?”她又解釋說:“我們這里,婆媳、母女都不能住在一起,否則就要吵架。我與母親雖然不住在一起,但是我們每天通電話。她的飲食起居、身體狀況我都清楚。”
雨天送行 友好溫馨
不久,我在紅木頭城的實習結(jié)束了,下一個實習地是舊金山。我走的那天早晨,正趕上下雨。查理搶著將我的行李搬上汽車。他大聲對我說:“我是在下雨天把您接到我家的,又在下雨天把您送走了。這是好的兆頭,您是位幸運的人。”
伊林、凱瑟林、大衛(wèi)和他的女友都來為我送行。伊林微笑著交給我一封信,說:“這是給你夫人的,你把它翻譯成中文,寄給你夫人。”凱瑟林對我說:“我希望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
在車上,我拆開了伊林寫的信:“……我有幸在美國認識了您的丈夫。從他身上,我了解了中國,我知道了中國歷史……他在我家住的日子里,我一直覺得我有兩個丈夫。我每天給他們做可口的飯菜,給他們洗衣服。也許有一天我的丈夫要去中國,到那時,您該有兩個丈夫了。您應(yīng)該會用精美的中國菜招待我的丈夫……”
我微笑著向車后望去,透過朦朧的雨色,我似乎還能見到這友好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