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入世三年之際,龍永圖終于有機會打開話匣,披露當年入世談判的一些內幕和底線思考。種種情況,憶來憂如昨日——
觀念是怎樣轉變的?
談判既是對外交涉,也是內部觀念變化的過程。過去談判,認為我們的關稅越高越好,保護程度越大越好。到1998年以后,發現關稅很高但走私猖獗。樂凱公司的老總在《經濟日報》上說:我們不怕外國競爭,就怕走私。這對我們震撼很大。把關稅定得很高,實際上并沒有拿到。羊毛的關稅當時也很高。朱镕基總理就說,要算一下,羊毛關稅降到多少,走私才無利可圖。
中國正處于經濟轉型時期。開始談判時,中國進口產品中有1000多種需要審批。掌握這批進口許可證發放的部門有很大的權力,要讓官員們放棄手中的權力并不容易。后來把1000多種需要配額的產品,降到200多種,到入世談判完成時,只有100多種,到2005年配額、進口許可證完全取消。
當時對汽車進口配額看得非常重,認為是保衛民族汽車工業的最后一道防線。中國多年來已形成了汽車進口配額和許可證的市場,利益很大。現在看來,在2005年取消汽車進口配額是完全正確的。不能依靠它來保護我們的汽車工業,而是應該通過市場的競爭促進市場的發展。這才是真正最好的保護。
協調難在哪里?
電信行業阻力很大。中國的電信產業長期政企不分,信息產業部和中國電信是一家。電信的利益隨著電信市場的發展,越來越明顯。每個城市的電信大樓,都是很漂亮的。當時它們完全是國家保護的。當我們要開始對外開放時,遇上的阻力很大,甚至搬出“信息安全”這樣的大帽子。后來我們根據調查,發現很多國家開放了電信業,國家的信息安全也并未受到威脅。當然電信業采取的是逐步放開的政策。
除了電信,銀行業也是難點之一。對外資開放銀行業,當時聽起來是可怕的事情。其實,銀行、保險業和當地文化有很緊密的關系。中國老百姓大多愿意把錢存到本土的銀行,認為就是存在政府手里。中國入世三年,外資銀行的總資產占中國銀行業總資產不到2%。業內估計,到2010年,外資銀行會占中國銀行業的10%。即使達到這個數字,對我們也不會有太大的威脅。
力保哪些底線?
在證券方面的開放是最慎重的。經過1997年、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我們看到馬來西亞、泰國等國家發生的情況,覺得絕不能在中國重演。外國談判對手當時提出要中國承諾開放證券市場的時間表,要五年內實現匯率浮動。
現在很多人責怪我們當時簽訂的反傾銷條款,但應該記得我們作出讓步,是為了保留一些最基本的底線。比如堅決不承諾五年內開放資本市場和實現匯率自由浮動。如果我們當時承諾了,后果不堪設想。中國經濟發展那么快,全球的“熱錢”都想進來。當時測算過,我們在反傾銷方面的讓步,只涉及整個出口的0.5%;但如果在金融方面做出承諾,就涉及整個中國的經濟體制。
所謂行業開放的“優先性”,考慮最多的是資本市場的開放問題和涉及意識形態領域的開放問題,像媒體、影視制作、報刊銷售等。我們當時承諾開放電影院,但不允許控股,是非常小的讓步。隨著文化領域的發展,這些所謂的保護看來已經沒有什么必要了。
另外比較重要的是一些關鍵性的、利潤豐厚而且涉及國計民生的產業,如汽車、人壽保險、基礎電信等。這些領域要由國家掌握合資的主導權。
還有就是涉及國計民生的產品進口,如糧、棉、油、糖、石油、成品油、化肥、食鹽、煙草,都是最重要的。
中國入世三年以來,經濟承受能力已經增強。在未來新的談判中,我們與其他成員是完全平等的,將會作出的承諾由我們自主決定,除非有些條款是絕大多數成員都同意的。目前的多哈會談主要集中在農業問題上。我們承諾的對農業的補貼遠遠低于發達國家。現在是其他國家要與中國作出一樣的承諾,取消農產品的出口補貼。
本刊記者 張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