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的去世,總是一場媒體的盛筵。何況是黃。
黃從不會寂寞。他這一生,做過廣告策劃、詞作者、電臺、電視臺主持人、專欄作家,曾和金庸、倪匡、蔡瀾并稱為香港四大才子。他的多才多藝,很大程度上在于能夠把握每一個機會,在2001年得知患癌之后,仍然若無其事繼續完成博士學位,這種充沛精力、進取姿態最能代表鼎盛時期的港人精神。
但他聲名鼎沸,并不僅在于此。黃為人任情任性,肆酒輕狂。他譏諷文人道學虛偽,自稱“不文”,喜講粗口,在其《不文集》中大講黃色笑話,得風氣之先,且相當坦然。他曾與倪匡、蔡瀾一起主持深夜節目《今夜不設防》,清談成人話題,三人有時醉酒出鏡,任情至此。
這種不甘寂寞的個性,置身于大眾媒體的舞臺,使得黃的人生正如一個精彩的秀場,包括其全城無人不知的私人生活。
他始終活躍在前臺,他的生活就是香港流行文化的構建性因素。但是毫無疑問,黃的成就,首先來自他在幕后的創作。
1940年,黃生于廣東,1949年隨父母遷至香港。1963年畢業于香港大學中文系。教書兩年后,辭職進入廣告界。當時的香港正要由一個滿山木屋的難民社會轉變成高樓遍地的殖民地國際都市。至上個世紀70年代,工商業高速發展、外國商品涌入,當地實業崛起—─白花油、瑞士糖、聰明豆、朱古力糖、迪斯尼,正是營銷的黃金時機。黃適逢其會,并且迅速表現出對語言的敏感,和對大眾趣味的精準把握?!叭祟^馬一開,好運自然來”,這一上口、易記的廣告語就是出自他的創意。
此后,黃還創作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廣告歌曲,曾自稱終身都是廣告人,藝術只是興趣。但毫無疑問,他最重要的身份還是詞作者。
20世紀50至60年代的香港華洋雜處,粵語雖是本地住民的語言,但是既非官方用語,又無成熟的書面文化,所以仍處邊緣,未能登大雅之堂,歌壇由英語及國語歌曲分割。
#8195;#8195;黃的出現,則將其深厚的中文功力融入粵語歌詞寫作,把原有的村謠變成都市歌曲。他的才華借助電視媒體的崛起而爆發,從此不可收拾。黃與其最佳搭檔顧嘉輝創作的經典電視劇主題曲,成為一個時代范式的轉折點。
1973年,香港無線電視臺開始播放電視連續劇《獅子山下》,故事講的是香港草根階層,面對種種挫折、逆境自強的掙扎歷程。在香港經濟起飛、港人艱苦奮斗的背景下,這部劇非常受歡迎。在同名主題曲中,黃用簡易的語言寫出一種坦蕩、進取的境界,成為香港人的精神樂章。2002年,在經濟衰退的打擊下,時任財長梁錦松演講時清唱一曲《獅子山下》,以勉勵港人,“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倍嗄旰?,這首歌仍對港人具有強大的感染力。
而黃的另外一首歌《問我》同樣深入人心。有人解讀說,香港這塊“飛地”,被清政府割棄,在英國又只是殖民地,居于其間的個人身份十分模糊,人們很少想過“我是誰”。在難民和饑饉的集體記憶里,香港人第一次喊出“我是我”的心聲:我就是我,只有“我”的覺醒,才可以建立“個人主義”的奮斗精神。
無論《獅子山下》,還是《問我》,都是獨屬于香港人的。黃的另外一些影視主題曲,鋪延更廣。這些歌曲包括《射雕英雄傳》主題曲、《上海灘》主題曲、《滄海一聲笑》等,它們不似勵志與廣告歌曲那樣直白,而是與中國古典文學——尤其是宋詞中豪放一派取得溝通。
#8195;#8195;比如《滄海一聲笑》,“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淘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這些歌詞境界蒼涼、磊落,令人聯想起中國傳統的俠義精神。
正是中國傳統文學與傳統人格賦予了粵語歌曲深厚的底蘊,和以許冠杰為代表的市民流行歌曲一同,建立了粵語流行音樂。
那個年代,香港經濟騰飛,流行文化也輝煌一時,香港文化遂成為華人圈里的強勢文化。最重要的表征是,非粵方言區的大街小巷,亦能傳唱粵語歌曲,而其中,黃的作品必定占了很大一部分。生于上個世紀70年代的中國大陸年輕人,親歷了這一黃金時期。但盛期不再,這樣的歌曲在當今樂壇早已是明日黃花。黃去世之前,這個時代就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