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上空的遐想

2003年12月15日7時30分，華盛頓的太陽尚未升起，我們乘坐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黑鷹直升機開始升空。迎著天邊的一抹金黃，向著快要升起的太陽飛行，剛剛醒來的美國首都在腳下緩緩移動，一天的考察活動開始了。

直升機飛行的高度使我有機會比較清晰地俯視下面的城市，觀察雨雪剛剛洗過的華盛頓。這是世界上第一個精心規劃后建成的首都，不屬于美國50個州的任何一州，行政上直轄于聯邦政府，總人口約70萬，黑人約占70％。城市以國會大廈為軸心，劃分為東北、西北、東南、西南4個區。南北向的街道以阿拉伯數字順序命名，東西向的街道以英文字母順序命名，斜向街道以美國州市命名，市容整齊，布局勻稱，建筑厚重，還有一條波托馬克河藍色綢帶般地穿城而過，給人一種整體和諧的美感。有趣的是，這是一座限制高度的城市，至今仍規定新建造的樓房不得高于國會大廈(相當于8層樓)。俯視這座城市，可以欣賞到一種整體美，空間疏朗，視野開闊，

美國的第一個首都在貴族氣派的費城，第二任總統亞當斯執政期間決定遷都至華盛頓，到一個可以避免鬧市喧囂、商業繁華、工業污染的地方，專心致志地承擔政府的各項工作。這也同時成了一種范例，美國50個州的州政府有49個設在遠離大城市的小鎮，官員們工作得似乎“與世無涉”。華盛頓成為美國首都后，第一個在這里宣誓就職的總統是杰斐遜，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者。當時的華盛頓極為荒涼，正好與杰斐遜主張的共和制追求樸素的理念相吻合。直到今天，華盛頓市三分之二以上的人為政府公務人員，他們決策著美國的國內政策和國際政策，決定著美國的發展和走向。美國歷史上的所有重大事件，如林肯解放黑奴、進行南北戰爭，羅斯福推行新經濟政策、振興美國經濟，杜魯門派部隊到朝鮮，肯尼迪發兵去越南，小布什先發制人攻打伊拉克等等，無不是華盛頓的作品。飛機下面的華盛頓，雖然限制了建筑的高度，百多年來沒有多大變化，但美國卻發生了令人矚目的變化，不斷走向強大，強大得令全世界不得不仰視它，至于是否強大到了巔峰、到了極致程度就見仁見智了。

10分鐘后，腳下的景致發生了變化，雖然冬令時節，可地面上還是鋪滿了深綠色，成片成片的樹林，成片成片的草地，見不到裸露的土地。說來也怪，已經枯死的草仍然保持著綠色的生機，據說是草的品種問題。在綠草叢林間，白色的小別墅星羅棋布，疏朗有致，點綴得別有生色。美國人70％有自己的住房，可以表述為70％的美國家庭有自己的別墅，在市區住用的公寓房一般不算在內。在大自然的擁抱中有一棟屬于自己的寬敞住房，有平坦的公路和漂亮的車子與城市連接，這樣的生活的確夠現代、夠愜意、夠幽閑。美國人的生活果真如此嗎?過去也許是，現在則未必了。我遠遠算不上真正走進了美國的社會，但畢竟在美國的城市浮光掠影地考察、生活了幾天，還和美國公民以及許多國家的游客一起觀賞了自由女神像，明顯的感覺是，美國人無憂無慮的狀態已經被“9·11”破壞了，隨著—聲巨大的撞擊，一種叫不安的東西已經深深地刻進了美國人的心里。當然不能說美國人民在恐慌中度日，但他們心里緊張的狀態是可以感受到的。講究安全無可厚非，但安全到上飛機、登游船都要脫鞋子、解腰帶經受安檢，就不僅不雅也有些不可思議了。為了自由女神的自由與安全，經炮臺公園乘游船觀賞自由女神像的游客，都要同在美國境內上飛機—樣，解下腰帶，脫下鞋子，提著褲子，走過安檢之門。盡管不存在人格上的歧視，美國公民也同我們一樣接受檢查，但讓人心里有些別扭，不大自在。崇尚自由、張揚個性的美國，在“9·11”事件的兩年后，仍然緊張兮兮的，讓衣冠楚楚的紳士、穿著亮麗的小姐、活潑自由的兒童，提著褲子走過安檢，總不能算是一種正常的狀態。能不能想一些辦法，改變一下安檢呢?至少在技術上不應當是一個太難的問題。

直升機掠過一片起伏地帶，九曲十彎的河流，大片的湖泊不斷飄到眼前。太陽升上了碧藍的天空，陽光偶爾從水面上折射起一束一束的光芒，灼得眼睛有點癢。是不是美國的太陽格外耀眼呢?這樣牽強地聯想，我自己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兩天前，美國大兵在一個地窖里抓住了薩達姆，從電視里看到了美國民眾的慶祝場面。這個圣誕節美國有理由高興一些，尤其是國家的政要們，駐扎海灣的美國大兵們，可以稍稍松口氣了。但是，抓住了獨裁者薩達姆，事情并沒有畫上句號，伊拉克境內的爆炸仍在繼續，美國大兵的死亡人數仍在增加，希望出現的平靜日子并沒有出現。對伊拉克這一仗，在表現了美國強大的同時，也表現了許多令人擔憂的內容。很有可能，這場戰爭是我們這個世界新的不幸的開始，也是美國真正不幸的開始。公然置基本的國際秩序于不顧，單方面訴諸武力，表現了美國的強橫、霸道甚至不可理喻。薩達姆把一個好端端的國家搞得面目全非，但這是伊拉克的事情，是一個國家的內政，隨便找個理由就發起“斬首行動”，出兵占領，像森林里的動物一樣不講規則地弱肉強食，這個世界恐怕難以繼續安寧下去了。國際間的不平等始終存在著，從某種意義上說，強權政治一直主導著國際社會，但畢竟或者基本上還能按照一定的游戲規則出牌，還有一個聯合國在那里。伊拉克戰爭打破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玩了50多年的游戲規則，不啻是一場面對世界的戰爭。沒人否認美國的超級地位，同樣也沒人相信美國會統治世界，但美國憑什么權力“替天行道”呢?就因為它的強大和伊拉克的不堪一擊嗎?就因為它感到威脅并認為這個威脅可能來自伊拉克嗎?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先例，如同有人拿著槍在大街上“自主”執法，碰到自以為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就開槍射殺一樣。這種先發制人有什么道理?攻占伊拉克的硝煙早已散盡，現在看美國當時出兵的理由，似乎一條也沒有兌現。靠想定、靠猜測、靠感覺就大打出手，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世界上任何強權都是罪惡的，都是沾滿血淚的，也都要最終付出代價的。一旦引起公憤，“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全世界各國警惕起來，美國的好日子大約就快到頭了。中國人比較講究物極必反的道理，不知道美國人信不信。

機艙里有點熱，也有點悶，如果沒有安全帶的束縛，真想脫去大衣，或者打開艙門透透氣。不同的是，兩位美軍駕駛員穿著厚厚的飛行服安然地坐在駕駛位置上，似乎感受不到機艙內的熱氣，或者早就適應了這種悶熱的感覺。在同一環境里產生不同的感覺，不同的反應，也許是心理問題在作怪，也許是習慣和養成的結果，也許是我的適應能力太差了。由于艙室密閉，由于機械運動，也由于10個人散發熱量，溫度變化升高十分正常。變化是我們生存世界的鐵律，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永恒。一切皆在變化之中，美國是在變化中強大起來的，會不會在變化中永遠地強大下去，美國自己肯定想，并為此而不斷努力，但掣肘的因素也會隨著變化而增加。以目前美國的實力，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正面“以應其鋒”，敢于公開和它叫板一搏，但這并不能得出全世界害怕美國、臣服美國的結論。若干年前，日本就出了一本說“不”的書，對象當然主要是美國。雖然光說不練，“天橋把式”，但畢竟明確地發出了聲音。現在想說“不”的絕不止一兩個國家，一些恐怖組織也把矛頭對準了美國。還別小瞧了幾個恐怖分子的背后一擊，他們一出手就使紐約的建筑高度下降了近百米，使原來排行老二的帝國大廈成了第一高度，同時也使美國的精神緊張乃至恐慌起來。“9·11”事件改變了美國人自由安靜、自以為是、驕傲自大、老虎屁股摸不得的狀況，從這一天開始，美國人知道了什么叫危機，什么叫隱憂，什么叫飛來橫禍。同時，從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新的變化開始發生，各國不得不格外地警惕起來，歐洲在警惕，亞洲在警惕，面對森林中的霸主，面對天馬行空的美國，大家開始思考制衡的辦法，開始著手作些準備。

半個小時后，飛機臨近大西洋岸邊，腳下的水域明顯增多，幾乎成了水的世界。從高空觀賞水的洋溢，水的無拘無束，顯然不如站在陸地上來得生動，如果飛機拔高到萬米高空，再看江河湖泊可能就是靜止狀態了。乘坐中國民航客機繞過北極的時候，只見天地之間白茫茫地連成一片，實際飛機下面冰封雪蓋。不過，冰也好雪也罷，都是水的不同形態，是水在不同氣候條件下的表現形態。但有一點值得注意，水變化了自己的形態之后，有時就不叫水了，甚至在性質上也發生了變化，給人的感覺也非常不同，洋溢恣肆的波濤、輕柔舒緩的溪流，飄逸浪漫的銀絮、北風呼嘯的飛雪，精美絕倫的冰雕、堅硬寒冷的冰山，視覺和感覺上的反差有如霄壤。這使我不由聯想到美國人的性格，他們熱情奔放，不拘小節，自由發展，個性張揚，有些波涌濤翻，隨性而為的感覺。但不能太由著性子來，不考慮到別人的感受，不適應氣候的變化，不把世界潮流當回事。大氣候發生了變化，人的意志難違，常常不是你想怎么樣的問題，而是必須要怎么樣。歷史無數次地證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人太自以為是了，太不可一世了，就可能要出現麻煩，出現自己不愿看到又難以避免的麻煩。

直升機抵臨此行的終點城市諾福克市的上空，這是一座整潔的海港城市。幾乎沒有樓房，少見的樓房多為兩層或三層，顯得樸實、自然、安靜。這里是美國海軍大西洋艦隊司令部所在地，有近14萬美軍官兵居于此地，素有“海軍城”之稱，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海軍基地。這個基地很不尋常，美國海軍其他艦隊的兵源均從這里培訓，許多裝備物資也從這里發往世界各地，可以說這里是美國海上軍事力量的策源地，是一個產生能量，聚集能量，釋放能量的地方。海灣戰爭時的主要兵力就是從這里輸送出去的。路面上的汽車像一只只甲蟲在移動，公路四面八方無限地延伸。美國人有理由為自己的高速公路驕傲，其擁有的長度占世界高速公路的五分之三，數字說明的問題，人們沒辦法不服。中國勞工為美國高速公路、為美國的交通作出過巨大貢獻，他們的滴滴汗水、斑斑血淚融入了美國的經濟發展進程。美國人還記得他們嗎?還能記得那些衣衫襤褸的中國人嗎?很少見到有關這方面的記載。其實，不管美國多么強大，它的發展都離不開世界，成就也離不開世界，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不買他的賬，聯合起來和他掰掰手腕，他一只胳膊再粗也扳不過千萬條手臂，再強大也會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