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沉韻

張愛玲說：“蒼涼之于沉韻，猶如蔥綠配桃紅。”

（一）

人，總是會有一些哀傷，在某個下雨的夜晚，在某個沒有星星的時候。都市的繁榮，燈紅酒綠，無邊的傷感紛呈，各色星空閃動。

在色彩燦爛的人流中來回穿梭，總會有寂寞孤獨的時空，每個寂寞的細胞隨空氣滲入心腑。王家衛關于都市人蒼涼的無奈心緒，其電影藝術是成功的。

若有若無的淡淡故事情節，MTV式的流動畫面，無限蒼白的色調，畫外的輕輕悠悠的嘆息，總是讓人輕易地喘不過氣來。

在《重慶森林》里，金城武繞操場跑了一圈又一圈，他說，這樣，就沒有多余的水分會從眼中流出。總愛買即將過期的鳳梨罐頭，他大口大口地咽著鳳梨，猶如努力咽下失落的悲哀。他的話輕輕地響了起來：“鳳梨有保存期限，難道，愛情也有？我的愛情即將過期？”

沒有濃墨重彩的渲染，沒有哭天喊地的悲壯，金城武的蒼涼在王家衛的鏡頭下如此令人心酸。在同一部劇里，梁朝偉則是習慣于自言自語，不，是對著周圍的事物說話。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卻有著小孩般稚氣而有脆弱的習性。看到屋子里水漫滿地，他對自己說：“我一直不知道，原來，屋子是這么有感情的。”香皂給王菲暗中換了，而不知情的梁朝偉看到后，卻痛罵它：“就算她走了，你也不必這么墮落。”他氣憤地丟下香皂以示泄憤。看見毛巾滴水，卻心疼地把毛巾掛起：“你怎么這么憔悴，讓我來幫你。”女友的離去，他一直沒有太多的表情，卻在每個淡淡的瞬間，還是展露無遺。每一句話，都是對自己所說，愛人已不再，誰來憐惜自己？失意的人都有各自的悲傷，而在許多時候，不動聲色的張揚讓心酸的感覺更痛，痛到無能為力。面對不得不錯過的事，不得不失去的人，總有許多來不及說的話。

《墮落天使》里，面對不得不錯過的人，蒼涼的張力更為傷痛、無奈。攝影機里的父親，罵人的、怕羞的、興奮的，最后還是沉默了，不再言語。金城武的鏡頭下一片空白。不斷地遇見蒼白冷漠的莫文慰，相互安慰孤寂，共同躲避大雨。每一種畫面都渲染著無奈的相互安慰地冷冷的溫情。終究只見莫文慰一個人坐在吵鬧打斗的場合，神情恍惚地抬頭、低頭，蒼白無神地吃著面條。金城武的聲音就這樣輕輕地響了起來：“總以為相遇就是有緣。可是，有的人是怎么也不會在一起。不是沒有相遇，而是擦到衣服都破了，也不見有火花。”

極其黯淡的結尾，極其無奈的蒼涼，在巨痛過后，全然麻木而平靜的語調。濃墨重彩，神情恍惚的莫文慰，沉靜冷僻，行為古怪的金城武。一個蒼涼的故事。如果，蒼涼是一幅畫，一句話，一個轉瞬，那么，王家衛就是最好的描繪者。

（二）

有一種蒼涼比不動聲色的蒼涼更動人心魄。是誰在大笑后又大哭，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不可自抑，是誰在笑容還未來得及褪下，眼淚就已落地。周星馳總是在笑，極其夸張、搞笑之能事地大笑、奸笑、逗人發笑，很多人都會被他的笑給逗樂。可是，有多少人能看到他笑容下的無限的蒼涼？

總是像生活的變形記。他的電影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落魄、失敗，卻總在細微事情上充滿了夸張搞笑的因素，讓人笑看人生的起伏。不打算賺人眼淚，總是讓人發笑，卻在大笑后又忍不住心酸。《大話西游》就是其中一個典范。

白晶晶留下一封信給至尊寶，簡簡單單地寫著，你的心告訴我，你最愛的不是我，我走了。很干脆地放棄了她的愛情。只是在聽到那一句話的時候，喜悅的笑馬上黯淡無光。令人心酸的干脆。她知不知道，多年以后，為了這一份愛情出生入死呢。現在，在觸手可及時卻一下子就松開了緊握的手。總是有一種無法觸及的傷感。

悟空也在放棄，在他戴上緊箍咒的一瞬間，他就放棄了他原來的自己，他的愛情及生命的意義。很多人都說，當悟空說那句著名的經典臺詞：“曾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面前，而我沒有去珍惜。如果上天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硬要給這份愛前面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都會忍不住地落淚。但我卻以為，說第一份臺詞是裝飾，第二遍是傷感，之后更多的是蒼涼。紫霞看見已是悟空的至尊寶，仍是立刻撲了上去，從興高采烈，到不死心，再到拼命癡纏，面對孫悟空的拒絕及故意刁難，難受卻勇敢地捍衛愛情。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的無果的花。紫霞在悟空懷中慢慢閉上眼睛，蒼白地說著：“我猜中了開頭，卻怎么也猜不到這個結局。”紫霞隨風而去，失去蹤影。這個勇敢，毫不妥協的女子。笑容甜美，但又埋了多少悲哀？有時，顯露只是無法掩飾。悟空也在一直掩飾他的痛苦，裝作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也許是吧，別人都在做夢，只有他一個人在痛），裝作一切都毫不在乎，卻站在人群中，遠遠地觀望那兩個貌似“紫霞”和“悟空”的爭執，忍不住出手成全了他們。看著他們在風中擁吻，淡淡笑著，毫不在乎般，掄起金箍棒大搖大擺地走了。只是回頭時，挑眉，不屑而無奈。風沙中，他真的是不在乎了嗎？轉身時的蒼涼又有誰知道呢？戴上緊箍咒的那一刻，可以說的都已是曾經，戴上后的一切，都不可以再想，不可以再說。余下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吧！只有蒼涼是最真實的。

聽說，周星馳私底下是很嚴肅的人，幾乎是不笑的。不是因為已經笑夠，而是因為不再掩飾了吧。蒼涼是笑容下最深的底色。